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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文章

在地图之外

一个人的810万双眼睛

安石榴花

一只贝

苏密妲

对湖

火箭

雪与火交织的人生?

爱因斯坦的波峰与浪谷

文学与爵士乐的共鸣

体面

雪夜

自洽的幸福

科幻的意义是什么

便利的代价

居家是一种治疗

人生常倒叙

后空翻与生存之道

不被看见的情绪劳动

成为一个你那样的人

强大法则

消失的专业

816病房

最令人感动的食物

真实的拥抱

朝着有光的方向

有一种美好不易察觉

外卖员的睡姿

走!逛菜市去

开心的意外

和陌生人说话

高铁一等座为何不招人喜欢

当你以诚相待时

所有的失去都并非一蹴而就

“三比七”法则

树懒并不知道

帷幕后的妻子

狮子之心

为什么我劝你叹口气

项羽和刘邦:坏老板与好老板

龙涎

言论

幽默与漫画

彩色日记

天下晴空一羽毛

猎场

悟净、悟能、悟空

让步的智慧

时间的容颜

菜市场的诗歌

所谓爱

为什么浪花是白色的

最小的攀比

博物馆的结束语

人来不惊

瀑布心理效应

批判性忽略

一木倒,万物生

只告白,不告别

征稿启事

COPYRIGHT

书名:读者(2025年第3期)

作者:《读者》杂志社

出版社:《读者》杂志社

出版时间:2025年2月

字数:80千字

本书由北京读者天元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得到APP电子版制作与发行

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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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击标题可直达文章]

-------- 卷首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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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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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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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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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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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

-------- 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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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

卷首语

〔英〕罗伯特·麦克法伦 王如菲(译)

在旅途中遇见的种种风景,许多都令人产生了深切的感情,我发现了不少证据:茅屋墙上钉着的写满诗的纸片,湖边、悬崖顶端或低矮山口处的长凳——纪念某位逝者最喜欢的观景视角,刻在橡树树干上的画……我意识到,这些事物标记的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过程,它们不仅存在于这些地方,很可能还遍布全世界:人们总是能从或大或小的风景中获得幸福感。“幸福”不仅指快乐,也包括这个词所涵盖的众多情感:希望、喜悦、惊奇、优美、安定……

然而,这样的地方大多不会在任何一张地图上被加以特别的标记。它们只会在某个人的记忆里变得特别。一条河流的河湾,四片田野的交界处,一棵可攀爬的树,在一条常开车经过的路上偶然瞥到的一段树篱或一片林地——也许这就足够了。或是一些转瞬即逝的经历,虽然短暂,但仍与特定的地点相连:一只雀鹰在花园或街道上方低空滑翔而过,或者余晖洒在石头上,或者一片鸽羽挂在蛛丝上,像中了魔法一般在半空中旋转。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常因为这样的偶遇,一时间惊诧不已:我们无法解释它们为何如此触动我们,也无法否认它们的力量。我想起《白鲸记》中以实玛利说到可可福克岛时的话:“它不在任何一张地图上,真正的地方向来如此。”

摘自文汇出版社《荒野之境》一书) click

专题

810

杜佳冰

全世界有810万人在等着接听一通陌生人的电话。

“我其实很讨厌打电话。”24岁的留学生胡卓依说。舞台剧演员何滟滟不喜欢与陌生人交流。生于东北的张卢害怕寒暄。大学生崔桐芮说自己是性格内向的人。但现在,他们都是这810万人中的一个。

这超出了Be My Eyes(成为我的眼睛)创始人汉斯·约根·维伯格的想象——有人会把一个从未用过的手机应用软件保留几年,就为了接到一通陌生人的电话。

2012年,当他在丹麦萌生开发一个免费的应用软件,让健全人通过视频通话帮助视障人士的想法时,他能想到的最大困难,就是找到志愿者。

如今,Be My Eyes上注册志愿者的数量已经超出注册盲人的10倍有余,他们来自150多个国家和地区,组成了这个“全球最大的数字视障志愿者组织”。志愿者们热切地期待能接到一通“辨认袜子颜色”“看看红绿灯”之类的视障人士求助电话。

一位志愿者说:“这个软件打动我的不是技术,而是它唤起了我帮助别人的冲动和幸福感。”

只是,电话很久都没有打来。

截至2023年,我国有超过1700万视力障碍人士,约占全球视障人口的18%。而世界卫生组织2020年的数据显示,全世界约有12亿人受视觉障碍困扰,其中至少4300万是盲人,至少2.38亿人是低视力。

可是他们到底在哪里?

Be My Eyes上,只有72万盲人注册。“当你看看世界上盲人的总人数时,你会发现我们基本上什么都没做。”汉斯·约根·维伯格在一次采访中说,“我真的希望我们在未来几年里扩大规模,因为智能手机的普及速度很快。”

这是一个十分巧妙的通道。全球移动通信系统协会2023年统计显示,全球约54%的人口(约43亿人)拥有智能手机。如果其中有人想做点好事,他们不再需要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去一个特定的地方,只需要在空闲时拿起手机,睁开眼睛。

只是志愿者们心知肚明,接到电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中国残疾人联合会的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我国持证的视力残疾人中,44%年龄在60岁以上,他们中多数人受教育程度低,不善于使用手机。一位网友给盲人父亲下载了Be My Eyes,“但他总是不好意思麻烦别人,也总是觉得我忙,不想麻烦我”。24岁的盲人李春隆说,他身边使用这个应用软件的盲人不到一半。

人们能从Be My Eyes的主页上看到实时增长的注册盲人和志愿者数量——72万∶810万,一个悬殊的比例。

张砚斐在2019年就下载了Be My Eyes,并成为志愿者,在这之后的4年里,她一通电话也没有接听过。其间,她换过三四次手机,这个应用软件一直留在屏幕主页上。

这些年,张砚斐起码错过了五六通电话。每当铃声响起,志愿者需要快速反应,按下接听键,否则,电话就会被其他志愿者抢先接听到。

这恰好构成了何滟滟下载Be My Eyes的原因。因为排练和开演时手机不在身边,担心错过电话,她一直没有下载。直到了解到一通电话会同时转接给多人,2024年10月10日,她才正式注册成为志愿者。

仅过了一天,她就幸运地接到了求助来电。但她把手机平放在餐桌上,纠结起来。

在以往的生活中,施助者总是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帮助别人。人们也总是在熟悉场景、对象之后,才会决定是否要向前一步。但在这里,在接听电话之前,一切都是未知。

何滟滟按下了接听键。

两个世界联通的那一刻,气氛有些紧张。双方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

一个男声问:“用你们这个软件,能得到什么帮助?”何滟滟意识到他们都是第一次使用这个软件,他把她当成了工作人员。

根据后置摄像头的画面,何滟滟描述了他身边的环境和物件。在听到回应后,对方听起来放心了一些。

他问,自己的工作服是否干净,有没有污渍。摄像头转到左肩,又转到右肩,何滟滟发现,他是一个胖乎乎的男生,看上去30岁左右。白衣服左胸处有“盲人技师”一类的字眼。她告诉对方,衣服很干净。

几个问题之后,电话结束得很突然。何滟滟不确定对方是否误触了。“也没有说谢谢之类的,一下子就挂断了。”

生疏总是在所难免。崔桐芮从来没在生活中见过盲人。2024年10月1日,她跟朋友在电影院候场时接到了求助电话——一位盲人女士需要找到掉在地上的钥匙。

镜头绕了几圈,除了白色的瓷砖和一只狗的爪子,她什么也没看到。两三分钟过后,她越来越着急,情急之下问:“钥匙是什么颜色的?”对方说:“不知道。”

崔桐芮意识到刚刚的问话可能有些冒犯,她沉默了片刻,说了一句“对不起”。十几秒之后,通话中断了。

崔桐芮深深地自责,她认为自己应该学习如何在言语上帮助视障人士。比如,精准地描述,避免语序混乱和用词模糊。

武秋怡把当志愿者的经历分享在社交媒体上时,补充了一句:“希望大家多一些耐心,视障人士的语气或者语序可能会和普通人的有些不一样。”她曾参加为残障人士举办的公益活动,了解他们的社会化程度:“能在手机应用软件上求助的,大多是会用手机、有工作的视障朋友,还有很多人是不太出门的,他们也看不到我们说话时的反应,所以语气会有一些生硬。”

事实上,Be My Eyes的用户很少在电话里聊天。他们的对话常以“你好,我想……”开头,以“谢谢,再见”结尾。

这正是这个手机应用软件受欢迎的原因:它了解视障人群的心理——他们正是为了避开情感联系而来的。生活中,他们有太多需要求助的时刻,但无论对亲友还是身边的陌生人,他们总是不确定对方是真的方便帮助他们还是出于礼貌不得不帮助他们。

而志愿者是自愿选择来到这里的。视障人士不必在意眼光、人情或负担。如果一位志愿者不方便接听,电话会被继续转接给下一位。“在这里,视障人群可以请求帮助,但不用真的请求。”汉斯·约根·维伯格说。

为了在深圳的机场找卫生间,盲人李春隆发出过一次求助。接电话的是一个女生,她很难通过狭小的手机屏幕找到指示牌,当看到一个路人出现在镜头里时,她索性冲着对方喊:“你好!他眼睛不好,你能不能带他去卫生间?”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李春隆觉得这个女生很了解视障群体。“很多盲人自卑,很难主动去跟身边的人交流。”他说。

迈出一步,就多了一些自信——电话两端的人都是如此。因为一些微小的勇气与善意,两个世界的大门就这样缓缓被推开。

越来越多的健全人“看见”了那个遥远的盲人世界,尽管视野总是模糊的——许多盲人都有摸手机摄像头的习惯,那是手机上明显凸起的部件,只是经常摸镜头就会脏。

“你得提醒他们擦。”24岁的李春隆说。他患有先天性青光眼加视神经萎缩,一点光感都没有。他开玩笑,言语间带着一股年轻的乐观与希冀。“我相信世界上是有光的。”他说。

Be My Eyes开发了这样一个功能,志愿者可以远程打开盲人手机里的闪光灯。有位志愿者在晚上接到视频通话,屏幕里一片漆黑,有人在黑暗里问:“我的电饭煲是否开着?”那位志愿者才意识到,他们是不需要开灯做事的。

为了帮一位大叔检查房间里的灯,在摇晃的镜头里,志愿者张卢看到了他的屋子。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卧室里没有凳子,也没有床头柜,甚至连床头也没有,只是靠墙放着一块长方形的床垫,上面铺了条素白色的床单。“一开始有点儿惊讶,感觉挺悲伤的,但又觉得合乎常理,他的房间应该是这样的,尽量减少障碍。”张卢说。

口罩的正反面、行李箱的滚轮密码、腊肉包装袋上的口味、操作洗衣机的按键……当看不见的困难嵌入生活的细枝末节,健全人才能真正理解那个世界。

也有些“看见”是出乎意料的。志愿者胡卓依帮一位弱视阿姨挑选过旅游时要穿的裙子。对方的要求是颜色鲜艳、拍照好看。胡卓依替她选了一件碎花的和一件绿色的。

志愿者武秋怡在山东经营着一家奶茶店,奶茶店开业后不久,她的母亲去世了。23岁的她度过了一段痛苦的时光。2024年9月25日,在奶茶店的吧台,武秋怡接到了自己在Be My Eyes上的第一通求助电话,帮一位盲人确认火腿肠的保质期。她将这段经历发到社交媒体上,有150万人点赞。许多志愿者在评论区分享自己接听电话的经历。

武秋怡说,互联网带给她一种奇妙的感受,就像走在路上和人擦肩而过,对方看起来很平凡,但也可能在做对某一类人有重要意义的事情——每一个路人都可能是这样的。

几年前,她报名成为遗体和器官捐献的志愿者。“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向世界表明我是一个多么高尚、多么乐于奉献的人,而是我尊重每一个生命。”武秋怡说。

一位志愿者曾经分享道:“那天失眠,心里很乱、很空,感觉自己找不到理由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下载了Be My Eyes后,心里突然就安静下来了。我知道,孤独无能的我,在某一刻也能成为别人的眼睛。”

摘自微信公众号“冰点周刊”,本刊节选) click

文苑

左丘萌

太平公主的车驾从长安返归“神都”洛阳,她在城外某家看中一株安石榴的老树——在灿烂的日光与虚影中,那无数艳红的花如熊熊烈火。公主命家奴将树掘起带走。树的主人是个老翁,要求见车中贵人。家奴领他前去报知公主。

“既是公主有意,唯惶恐献上。不过,公主可愿听听栽种这花树之人的故事?”

公主少有地来了兴致,车中玉音传来:“说吧。”

这是一个关于唤作赵义深的商人的故事。赵义深是一个行走在洛州到西州间的远途行商。

就像坊间传言所说,行商没有家,他们毕生都在骑马横越孤寂的远方。若是与常人告别,人们会说“愿早回还,平安相见”;若是与行商告别,他们的临别祝福则是“愿你的前路是温暖的沙地”。

行商也有故乡。赵义深曾是高昌国人。高昌,在唐土的西陲,如今名为西州。赵义深在高昌也有过顶神气的日子,他曾在光武王的军队里当队正。然而战争陡然而至,高昌的军队如霜雪般脆弱,无法抵抗如日月朗照般的唐家兵马。城破前,光武王得急病而死,于是高昌举国降唐,大量高昌士庶都受英明的太宗皇帝令,迁居到内地。赵义深因为在战时为流矢射中左眼,只能以一介白身在洛州加入了行商。

人们说赵义深命硬,他的高昌朋辈旧友大多在随太宗皇帝远征高丽时丧命,他却在商路上发了一笔小财。赵义深用这笔钱在洛州乡里买了田宅,娶了妻房。

他的妻子名为居子,是个性格活泼的放良妓人。新婚那日,对着面前全然陌生的良人,她哭着哭着就笑起来。她甚至给赵义深取了一个绰号——“卷毛鹳鹊”,因为他又瘦又高,还有一头鬈发。

可惜祸福无常,那年洛州暴发瘟疫,赵义深为了居子的药资耗尽钱财,尚在怀胎的居子却仍旧一病而亡。

葬过居子后,赵义深成了鳏夫。他又干起了商队护卫的旧业。但这回,他护送的除了丝绸与香料,还有一个十余岁的少女胜娘。胜娘的父亲是赵义深在高昌军队时的长官麹仲。麹仲谋上了折冲都尉的差使,对尚是青年却已残失半边目力的赵义深多有照顾,但夫妻二人都因瘟疫没了。眼看着麹家婢仆忙着四散逃难,将家中财物抢掠一空,赵义深决意把他们留下的孤女带回故乡,让她投奔麹家留在西州的亲人。胜娘虽成了孤女,可她的姑母,昔年嫁与全力主张亲好大唐的张雄将军,又被朝廷赐封为永安太郡君,在西州颇有威势。更何况,其亡父昔年为她约定的姻亲也是张家儿郎,那人现下也被朝廷遣往西州任官了。

一路上胜娘紧紧怀抱盛着父母仅剩遗物的匣子,一语不发,总是暗暗哭泣。赵义深当然知晓胜娘是在哀悼父母,一心想要宽解她。

开始赵义深吓唬她,说:“再哭,我便抢了你的钱财,把你扔在半道上,让你被豺狼虎豹叼了去当晚饭!”她被吓得不敢哭了,但仍旧不笑。赵义深又想试着为她寻些乐子。

在某日商队停驻休歇的时候,赵义深决定打破这份尴尬。他打算讲些故事给少女听,因为他想起,居子在世时,总是让自己讲故事给她听。

赵义深的故事,无非是他那无趣人生中的一些回忆。储藏那些记忆的心,就像那处洛州的宅子,在妻子死后就空荡荡的,落满了灰。可是现在那里仿佛有灯火燃起,驱走了所有死沉沉的阴霾。而这正是从他为了讨胜娘一笑的心思生出的那一刻开始的。

赵义深把那些旧事一一地回想起来,并努力讲得有趣。因为不善言辞,他时不时急得涨红了脸,动手比画。赵义深自我感觉讲得无趣极了,蹩脚极了,但奇怪的是,胜娘的眼中竟然又有了神采。有些故事因赵义深不愿回忆而残失末尾,她甚至轻轻开言,试着为之补上一些圆满的收梢。

渐渐地,赵义深在夜里也梦见了那些逝去时光中的欢乐片段。某日在路上,赵义深又隐约想起了初见胜娘时的情形,献宝似的要讲与她听。

贞观十四年(640年),高昌国破,朝廷下旨把许多高昌军伍男儿迁往洛州。那时的高昌国都尉麹仲归顺唐军,来不及与爱妻告别,就来到中原。朝廷一度不许这些异乡人同故乡亲人通信,可是五年后,麹仲的妻子阿张独自携着还是小娃娃的胜娘寻到了洛州。

麹仲告诉她,无论他到哪儿,准会为她植一棵安石榴树。那时唐土的安石榴树还种得不多。阿张来到洛州,往开着安石榴花的里坊寻去,没找几家,便寻得了。从此阿张总是以院中这棵安石榴树为荣。它长势极好,年年枝繁叶茂。婀娜枝条间的红花凋谢后,结出的饱满果实由麹仲摘下,再由阿张分送给四邻亲朋。

又过了几日,胜娘骑在骆驼上——没错,已经过了敦煌,出了阳关,商队都换上了骆驼。胜娘突然开口,问赵义深:“义深叔,会有人为我植一棵安石榴树吗?”胜娘的明眸看向赵义深脸上新添的伤痕,那是前些日子商队遭遇马贼时,赵义深拼死救护胜娘留下的。

“未来让你家郎君为你种在院里。”赵义深说,“我也和你居姨约定过,每年到了盂兰盆节,她就在院里的桃树下等我。可我不信她说的这些,卖掉屋宅的钱,一半用来葬她,一半用作这次商路上的本钱。若是没这笔钱,我就不能求去西州的商队把你捎带上了。”

胜娘听了,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又似想起了什么,拿出一直紧紧藏在身前,无论吃饭睡觉还是遇着马贼都不曾放开的小匣子:“义深叔,你若回洛州,就去把宅子重新买回来吧!义深叔没钱,胜娘有,这是阿娘留给胜娘的首饰,阿叔拿去换钱。”

“赶紧收着,当心我诓了你的嫁妆钱一去不回,你将来没小郎君可嫁!”赵义深朗声大笑。胜娘闻言红了脸,忙举袖掩面,仍不忘提醒:“阿叔可要把屋宅买回来啊!”

赵义深把胜娘带到西州,她的姑母抹着泪收留了她。胜娘再度有了疼爱她的亲人。

别离之际,赵义深想拍拍她的头,踌躇了一阵,又把满是老茧的脏手缩了回去。

胜娘拉着他的衣袍一角不放手,问道:“义深叔,我想……我想阿爷阿娘了……会有人为我植一棵安石榴树吗?”

“别怕!”赵义深俯身安慰胜娘,“等你出嫁时,我来吩咐那幸运的小子为你栽。”

赵义深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以前不曾感觉过的、强烈的孤独。还好在他的衣袍里,藏着胜娘赠予的一件临别留念之物。那是一张线条稚拙的画,画着高个儿的独眼人牵着身畔的小小少女。这纸笺被仔细熏上了野悉蜜花水。

从此,赵义深仍旧继续过着当商队护卫的日子。从昭武胡人生活的河间,到西域的于阗与龟兹,再到长安与洛阳。他本可以再寻一处唐土的城市落籍定居,可他早已把自己当作行商的一员,放弃了平凡的家庭生活。

与胜娘分别有多久,赵义深已算不清,但他总能回忆起野悉蜜花水的气息,那是胜娘临别时穿着的新衣上的气息。当他发现,这气息并非自己的幻觉,而是从怀中的纸中透出时,眼前也渐渐浮现出胜娘的身影,她说:“会有人为我植一棵安石榴树吗?”于是,赵义深想起了自己许下的诺言。

如今她已经出嫁了吧?赵义深想起同她分别的情景,便深感后悔:为什么要装成英雄的模样,不顾她的哭声,头也不回地离去呢?若他现在回去,她会取笑他吗?对了,现下正好是在安国,他可以带一棵安石榴树回去。如此这般,他便在安国买了棵安石榴树。

向着日出之处,他踏上了归程,从绿洲到绿洲,也从市镇到市镇,穿过狂风与沼泽,也穿过暴雨和荒原。终于,在某一天,当黄昏太阳向黑夜的怀中坠去,星星一颗接一颗在暮色中浮现时,他再度回到了故乡西州。

时辰太晚又没有过所文书,赵义深被拦在了城门外,急得连连踱步,却不慎惊着了道上行进的车马,引得随车侍女高声叱骂,然后她又向着车内解释:“小娘子,是个又高又瘦的独眼儿。”

赵义深自认倒霉,无声忍耐着准备绕开。车内的艳妆美人急忙探出身,略有些迟疑地看着他。赵义深一看便挪不动脚了。“胜娘!”他惊喜地喊道,“胜娘,你记得我吗?”赵义深伸手指向盲眼,突然万分感谢自己异于常人的那只眼。

“义深叔!”美人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喊,她急忙吩咐婢仆停车驻马,提着红裙走下车。

赵义深快乐地喊道:“我来看你啦!”

胜娘哭了出来。“你还是那么爱哭。”赵义深这回没有迟疑地用大手拍了拍胜娘的肩,她的泪珠沾着脂粉滑落到赵义深的手上。他不好意思地背过手:“你多美!但你为何看着这般冷,该多穿些衣裳!”

“这红裙好看吗?”

“好看,好看,咱们胜娘穿什么都好看。”

“我是专门想穿给你看的……我让人先用安石榴染了一遍,又用红花染了一遍。这法子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我一个粗人,哪里懂这些?”赵义深连连摆手,看着胜娘一面拭泪一面笑,又说,“你再哭,我便抢了你的钱财,把你扔在半道上,让你被豺狼虎豹叼了去当晚饭!”

两个人相视而笑。

“义深叔,我如今回姑母家呢。你来看看吧,我与阿郎好好招待你!”

“不了不了,明日一早我再来府上,有好物什送你。”赵义深闻言再度踟蹰退缩,狼狈不堪地连连摆手。

胜娘没说话,却紧紧牵着赵义深的衣袖,不让他走。

“胜娘,明日再见吧。”

胜娘只是低声哀哀地呜咽着。突然,胜娘狠狠拉了他一把:“你一去连半点音信也无,我……我很担心你!”她又怯怯地央求道:“我要你现在同我说说话。”她仍在抽噎。

“胜娘,可犯不上忧心你阿叔。那我讲些过去的趣事与你听?我前不久去于阗行商,在路上遇到匪贼,一路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一个不慎便跌落了下去。”赵义深满意地看着胜娘惊怕的神情,“待我在下面醒来,却发现崖底竟全是玉石。可这时阿叔又犯了愁,若是背着这沉重的玉石,我便攀不上去了啊。”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义深叔没事才好!”

“这可不是你义深叔的做派!命不能丢,财货也得要!我正犹疑,却见从崖顶抛下无数屠宰好的牛羊,玉石碎块就沾到了血肉上,转瞬又有几只巨鹰盘旋而下,衔住了牛羊往上飞去。我便也裹上一包最好的玉石,把自己绑在一头牛底下,由巨鹰带上了崖。原来这是于阗特有的采玉法门,却让我给撞着,发了大财。”

“可你为何……”胜娘将信将疑地看向灰头土脸的赵义深,他显然不是衣锦还乡。

“我用玉石换钱,请全商队的人喝酒,喝得好痛快啊。可惜喝得太醉,第二天醒来,发现玉石竟全被偷走了。我不骗你,若不是想着你要出嫁了,要来看看你,义深叔可没脸回西州了。”

过去赵义深总是沉默寡言,但现在他拾起自己荒废的说话技巧,试图哄胜娘开心。

胜娘眼含悲伤,努力装出笑的模样点头回应。赵义深哪里知道,数年前,连他清瘦严厉的脸上的一道道刀疤,胜娘都倾慕得很呢。见识了他击退马贼的刀法,她甚至认为,那只盲眼也是他在千万人的军阵中取敌将首级而不慎留下的英雄记号。

“你要好好休养,一定不要急着来看我。”胜娘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又由侍婢搀扶上了马车。

马车走远了,赵义深仍痴痴地站在那儿。直到有巡夜的士兵来驱赶,赵义深才走进城墙的阴影里,高声大笑几声,又偷偷地拭起了泪。

过去,赵义深来到一座城池,总是会在客舍休息到第二日的晌午,才懒洋洋地起身。这天他在西州却早早起来了,带上了珍贵的安石榴树,要先把它送到胜娘的府上。

他凭着记忆走到曾经与胜娘分别的那处宅邸门前,焦灼不安地搓着手转悠,只有按住怀中的那张旧纸才能安心。这时,有个一身白衣的小侍女探问:“客人是为我家的丧事而来的吗?”

“谁的丧事?是太夫人殁了吗?”赵义深摇头思索着,“难怪胜娘要与夫郎回来……”

“就是我家小娘子啊!”小侍女哭丧着脸说,“小娘子十八岁,去岁才与人议定了婚事,今年便要出嫁了,可她总是郁郁寡欢,再后来就一病不起,七天前便没了。”看着愣住的赵义深,她继续说道:“小娘子死前还说,要穿着一身用安石榴花染的红裙走。否则,她怕有个人认不出她来。”

赵义深突然觉得胸口仿佛被刺入了一片锈刃,这比被匪徒的刺刀刺到心畔、大难不死的那回更痛。于这钝重的刺痛中,又升起了一种令他羞愧却又如释重负的情感,轻快地将那片锈刃拧旋得更深,搅得一片血肉模糊……

啊,那是胜娘红裙的颜色。

很久以后赵义深才知道,唐土所产的丝绸,无论是染作绛红还是浅茜,无非是用红花染或苏方木染,如今都已改换了新法处理染液。如此染出的衣料愈加艳丽华美。但胜娘的红裙的衣料同那些衣料都不一样,是细细用安石榴浸染一层黄,再缬染一层红,显出翻卷盛放的安石榴花纹样。

那是少女枯死的恋心的血色。

后来,洛州贩运丝绸的商人很多,但总有一位商人手上的红色丝绸最为出色,甚至得到皇后的重重褒赏。人们传言,那个皇后之所以成为皇后,就是因为她旧日以这种丝绸裁制的一身石榴红裙引来了皇帝的垂怜。

没过多久,京洛间的妇人都穿起了这种颜色鲜艳如血的石榴裙。

老人讲的故事到此为止。

太平公主叹了一声,移树之念就此作罢。“险些做了一桩憾事啊。”公主眼中泛起浅浅涟漪,“我那皇帝阿娘,怕是也认得这棵树,听闻过这个故事。”

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善善摩尼:唐朝西域文书故事集》一书, 图) click

文苑

贾平凹

一只贝,和别的贝一样,常年生活在海里。海水是咸的,又有着风浪的压力,贝嫩嫩的身子就藏在壳里。壳的样子很体面,涨潮的时候,总是高高地浮在潮头。有一次,它们被送到海岸,当海水又哗哗地落潮而去,它们就永远地留在沙滩,再没有回去。蚂蚁、虫子立即围拢来,将它们的软肉吞噬掉,剩两个硬硬的空壳。这些壳上都曾经投影过太阳、月亮、星星,还有海上长虹的颜色,也都显示过浪花、漩涡和潮峰起伏的形状,现在它们的生命结束了!这光洁的壳上还留着这色彩和线条。

孩子们在沙滩上玩耍,发现了这些好看的壳,将它们捡起来,拿花丝线串着,系在脖颈上。人们都在说:“这孩子多么漂亮!这贝壳多么漂亮!”

但是,这只贝没有被孩子们捡起,它不漂亮。它在海里的时候,就是一只丑陋的贝。因为有一颗石子钻进了它的壳,那是一颗十分硬的石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挤碎它;又带着棱角,它只好受着内在的折磨。它的壳上越来越没有了颜色,没有了图案,它失去了做贝的荣誉。但它默默地,它说不出来。

它被埋在沙里。海水又涨潮了;潮又退了;它还在沙滩上,壳已经破烂,很不完整了。

孩子们又来到沙滩上玩耍。他们玩腻了那些贝壳,又来寻找更漂亮的。他们又发现了这一只贝的两片瓦砾似的壳,用脚踢飞了。但是,同时在踢开的地方,发现了一颗闪光的东西。他们拿去给大人看。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珍珠!嘿,多稀罕的一颗大珍珠!”

“珍珠?这是哪儿来的呢?”

“这是石子钻进贝里,贝用血和肉磨制成的。啊,那贝壳呢?这是一只可怜的贝,也是一只可敬的贝。”

孩子们重新去沙滩寻找它,但没有找到。

 摘自浙江文艺出版社《平凹散文》一书) click

文苑

〔斯里兰卡〕西里瓦尔德纳 邓殿巨(译)

在康提火车站的候车室里,挂钟上的时间是差十分钟五点。贾亚西利一直盯着这个挂钟,瞅着它的分针缓慢地移动。他焦躁不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点燃了一支香烟。他有点儿奇怪,不知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厉害,甚至连从他身边走过的人都能听到他心跳的声音。时间越接近五点,他的心情就越慌乱。再过几分钟,他就要看到那个女子了。正是那个女子,给他指明了生活的道路。虽然他还没有见过她,但从她寄来的书信中,他已经受到了很大的教育。他开始发愤图强,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

那一天,贾亚西利永远也不会忘记。

办公室的公务使他心烦意乱,当他感到不可忍受时,他常常称病告假,离开办公室到佩拉德尼亚植物园游逛,以消除精神上的疲惫。那天他又来到植物园,在他经常就座的长椅上发现了一本书,是著名作家魏克拉玛辛诃的《时代的终结》。他顿时对失书人产生了好感,这不仅因为他自己也喜欢这本书,而且因为这本书的主人也喜欢到这里来。

书的主人是个女性。书的扉页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康提市花园路,苏密妲·卡哈卡玛。”贾亚西利喜出望外,他返回他的工作单位所在地科伦坡的第二天,就按照书上的地址把书寄给了它的主人。一般来说,事情到此也就结束了。最多失主再回一封信表示一下感谢,也就完了。他们却不是这样的,贾亚西利寄书时还附了一封短信,信上说没想到还有一个人也喜欢到那个幽静的地方去,这使他非常高兴,并祝愿她也能同自己一样在那里休息得愉快。贾亚西利和苏密妲就这样通起信来。

贾亚西利把这些年来所感受到的艰辛和痛苦以及朋友的狡诈,都倾吐给苏密妲。他说,生活已经成为一个沉重的负担。他总能及时地收到回信。他把这些信都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并经常翻阅其中的某些段落。当他面临一场考试而又心灰意懒时,苏密妲来信对他说:“一个钢镚儿放一年也变不成一个卢比;没有劳动就没有收获,安于现状是懒汉的哲学。”当他在信上说“人生是暗淡的”时,苏密妲就回信告诉他:“人生犹如一幅图画,只有光显现不出画面的美丽,美丽的图画中必然有阴影的衬托。”当他谈到友人的不忠和生活的烦闷时,她就对他解释说:“风筝之所以能飞上高空,正是因为它有顶风的本领。如果随风飘摇,就永远不能升高。懦夫游顺水,勇士迎激流。植物园里的参天大树那样挺拔坚韧,不正是因为它们不怕风吹雨打、能够坚持向上吗?”在她的启发和鼓舞下,他逐渐改变了消极悲观的处世态度,变成了一个积极向上、朝气蓬勃的青年。

此刻,贾亚西利正在等候的,就是这个一直来信开导他的女子。

差五分钟到五点,火车到站了,乘客们下了火车,拥挤着向这边走来。贾亚西利看到迎面走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他的心激动得慌乱起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并向她走去,但发现她手里的那本书不是蓝皮的——蓝皮书才是他们在信中商定的相认标记。

想当初,一段时间里,贾亚西利出于某种原因没有给苏密妲写信,但他还是照常收到她的来信。在此之前,贾亚西利根本就不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热心肠的女子。

他逐渐爱上了这个女子,并且相信苏密妲对他也产生了感情。但是,当他要求和她会面时,她却来信说:“等你考试通过之后再说吧。”他又要求她寄一张照片来,她的回答是:“你若真爱我,那么我的相貌就无足轻重;如果你是一个追求外表的人,我就会厌恶你。所以照片不必寄。在考试结果公布之后,我们就可以会面了……”

现在,这个时刻到了,迎面走来的这个女子如花似玉,犹如一枝刚刚出水的芙蓉。幸福和甜蜜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确信这就是苏密妲,不觉迎上前去。这女子朴素大方,举止高雅。她望着人群,也看了贾亚西利一眼,不慌不忙地从他身边走过。贾亚西利没敢和她相认,因为他发现她手中的书并不是蓝皮的。正当这时,苏密妲来了。她身材矮胖,肤色黝黑,头发已经花白,看上去足有四十多岁。在她的脚腕上,还长着两个奇怪的肉瘤。但是,一本蓝皮书恰恰就拿在她的手中。

这对贾亚西利犹如一个晴天霹雳。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想着命运为什么这样残酷。他想转身逃走,去追赶前面那个女子,那才是他理想的伴侣。如果能跟她生活在一起,那该是多么幸福啊!可是……可是他和苏密妲一直相爱着,也正是这个苏密妲,把他改造成了全新的人。现在,她已来到他的面前,他又怎么能嫌弃她呢?贾亚西利恢复了理智,再看看苏密妲,觉得她也不是那样丑陋,也的确像个心地善良的人。于是,他毅然把自己口袋里的蓝皮书掏出来,大步向她走去。他的心因失望而哭泣,他的手却只好把蓝皮书高高举起。他上前施了一礼:“您好,小姐!我是贾亚西利,您一定就是苏密妲了。”

这个妇女觉得莫名其妙,她被这个青年人惊呆了。

“我们终于会面了,我非常高兴。您对我的帮助太大了,让我们共同建设我们的未来吧!”

这个妇女越发觉得蹊跷:“先生,我不明白您这话的意思。刚刚在我前边走过去的那位小姐,您大概也看到了,是她让我拿着这本书跟在她后面,并且嘱咐我,‘一进车站,如果有一位先生称你是苏密妲,请对他说,小姐正在植物园的门口等你’。”

摘自百花洲文艺出版社《世界最好看的微型小说》一书,图) click

文苑

李元胜

一个坐在湖边的人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他羡慕

芦苇像他曾经的生活

规矩而仔细的仿宋,风一吹

成了凌乱难堪的草书

湖水也像他曾经的生活

一排排玻璃房子,摇晃着

这么多年了,他住过的每一间

仍在黑暗中莫名战栗

就这样吧,他微笑着说

像是自言自语

一座废墟在夕阳中镀金

仅仅一个傍晚

他便放下了万顷芦苇和湖水

摘自微信公众号“吾读有偶”) click

文苑

〔美〕雷·布拉德伯里 阿古(译)

许多个夜晚,菲奥雷洛·波多尼醒来,听到火箭掠过夜空的轻啸声。他会从床上轻轻地爬起来,不去惊醒熟睡的妻子,溜进屋外的夜色里。有那么一会儿,他不用再去闻这间河边小屋里隔夜食物的气味。在这安静的片刻,他能放飞自己的心,追随那些火箭飞向太空。

现在,这个夜晚,他半裸着站在黑暗中,看着火焰喷泉在夜空中流泻。火箭正在飞向火星、土星、金星的狂野征途上。

“瞧瞧,瞧瞧,波多尼!”他喃喃自语。

寂静河边的柳条牛奶箱上坐着一位老人,他也在午夜的静谧中观看火箭飞行。

“是你啊,布拉曼特!”

“你每天晚上都出来溜达吗,波多尼?”

“透透气儿。”

“是吗?我更喜欢这些火箭,”老布拉曼特说,“开始发射火箭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八十年过去了,我却还没登上过其中一枚。”

“有一天我一定会登上一枚的。”波多尼说。

“蠢话!”布拉曼特嚷道,“你永远登不上。那是有钱人的世界。”

波多尼迟疑了一下,说道:“老头儿,我已经存了三千美元。攒这笔钱花了我六年时间,原本是为了生意,为了投资买机器。但一个月来,每晚我都睡不着,我听着火箭的轻啸,不停地琢磨。今晚,我下定了决心,我们家里的一个人将飞向火星!”他的眼神坚定而深邃。

“傻瓜,”布拉曼特打断他,“选谁去?谁会去?你去了,飞向太空,你的妻子会恨你。以后当你把这趟奇妙旅行一遍遍讲给她听的时候,嫉恨难道不会啃噬她的心?”

“不会,不会!”

“会的!你的孩子们呢?爸爸飞向了火星,他们只能用一生的时间去回忆你。你怎么能这么轻率,把这样的缺憾丢给孩子们。他们会一辈子惦记着火箭。他们会失眠、心神不宁,就像你现在这样失魂落魄。别好高骛远,我警告你。要是你的妻子去了,知道她饱览了你错失的奇观,你会怎么想?她会变得神圣不可攀。你会恨不得把她扔进河里。不,波多尼,买一台新的粉碎机吧,那才是你急需的,把你的梦想打个粉碎。”

说完,老人停了下来,盯着河面,火箭划破夜空的景象正倒映在水面上。

“晚安。”波多尼说。

波多尼一夜都没睡好。挤在一群孩子中间,身边躺着身材壮硕的妻子,波多尼辗转反侧,目光呆滞。他想,布拉曼特是对的,还是应该把钱拿去投资机器。攒这点儿钱,只能让一个人乘火箭,却让家里其他人深陷挫败之中,何必呢?

早饭还在胃里消化着,波多尼就来到废料场,开始拆解、熔化废旧金属,浇铸成金属锭。他的设备早已老化,让人发狂的激烈竞争把他逼到了穷困的边缘。

下午,一个男人走进废料场,向坐在粉碎机上的波多尼打招呼:“嘿,波多尼,我这儿有些金属!”

“什么金属,马修先生?”波多尼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

“一枚火箭。怎么了?你不想要吗?”

“要,要!”他抓住那个男人的胳膊,又松开手,一脸困惑。

“当然,”马修说,“这只是一架模型,在设计新型号的火箭时,他们会造一个同样大小的模型,铝的。把模型熔化,你也许能小赚一笔。要不就两千……”

波多尼垂下了手,说:“我没那么多钱。就算买了你的火箭,我也没办法熔化金属。上个星期我的熔铝炉坏了……”

波多尼眨了眨眼睛,又猛地闭上了。他再次睁开眼,盯着马修先生:“但我是个大傻瓜,我会把钱从银行取出来给你的。”

“可要是你不能熔化……”

“把火箭运来吧。”波多尼说。

月光明亮,竖立在废料场里的火箭又白又大,反射着皎洁的月光和闪耀的群星。波多尼看着它,喜欢得不得了。他想要拍拍它,靠在它身上,把它搂进怀里,把心底的秘密全都告诉它。

院子里几十米之外,屋中流淌出黄色的灯光,温暖氤氲。他依稀听到收音机正在播放音乐。他坐了半个小时,注视着火箭和家里的灯光,陷入沉思。他眼睛猛地一闭,又睁大。他向家里走去,走着走着大笑起来。走到屋后,他深吸一口气,喊道:“玛丽亚,玛丽亚,打点行装,咱们要去火星了!”

“真不敢相信!”

“是真的,是真的。”

孩子们站在起风的院子里,站在高耸的火箭下,不敢去触碰。他们开始大哭。

玛丽亚看着丈夫。“瞧你都干了些啥?”她说,“花钱买了这个?它永远都飞不起来。”

“它能飞。”他坚定地说,“现在,所有人都回屋里去。明天我们就出发!别告诉任何人,明白吗?这是个秘密。”

孩子们推推搡搡地从火箭旁退开。他看到他们紧张的小脸挤在窗户后面,远远地张望着。

玛丽亚没有走。“你把我们都毁了,”她说,“把家里的积蓄浪费在这……这个玩意儿上。那钱是拿来买设备的。”

半夜时分,来了好几辆卡车,送来了几个木箱。波多尼面带微笑,拿上喷灯和金属条,他爬进火箭,焊接、切割、东敲西打,这边“砰砰”折腾一下,那边秘密鼓捣一番。接着,他把引擎室焊死,没人能看到他的劳动成果。

黎明时,他走进厨房。“玛丽亚,”他说,“我准备好吃早饭了。”

她不愿意和他说话。

日落时,他呼唤孩子们:“一切准备就绪,来吧!”屋子里静悄悄的。

“我把他们锁在储藏室里了。”玛丽亚说。

“你什么意思?”他质问道。

“这火箭会害死你们的,”她说,“两千块钱你能买到什么样的火箭?一枚坏火箭!”

“听我说,玛丽亚。”

“它会爆炸。再说了,你也不会驾驶。”

“别管了,我能驾驶这枚火箭,我已经把它修好了。”

“你已经疯了。”她说。

“储藏室的钥匙呢?”

她把钥匙给他:“你会害死他们的。”

“你会明白的,你会看到的。”他说着,脸上露出了微笑。他打开储藏室的门:“来吧,孩子们,跟上老爸。”

在火箭的舱门外,波多尼说道:“孩子们,这是一枚高速火箭。我们只离开一小段时间。之后,你们必须回学校上学,我还得做生意。”他依次握了握每个孩子的手,接着说:“听着,这枚火箭非常老,只能旅行一次,它不能飞第二次了。这将是你们一生中难得的一次旅行,睁大眼睛好好观察。”

“好的,爸爸。”

“听着,你们要好好聆听火箭的声音,好好闻闻火箭的气味。好好感觉,好好记忆。等你们返回后,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回味。”

“好的,爸爸。”

火箭安静得像一只停摆的钟。气闸在他们身后“咝”的一声关闭。像绑假人般,他用安全带把孩子们都绑在橡胶吊床上。“准备好了吗?”他喊道。

“准备好了!”孩子们大声回答。

“点火!”他打开十个开关。火箭轰鸣着飞升。孩子们在吊床上蹦跳着,尖叫着。“我们动了!我们起飞了!瞧啊!”

“这是月亮!”

月亮掠过舷窗外,翩翩若梦影。流星雨划过,绽放如烟花。时间飞逝,宛如轻烟。孩子们大叫大嚷。几小时后,他们从吊床上下来,透过舷窗往外望:“那是地球!”“那是火星!”

时钟的指针旋转,火箭不停地飞行,抛落下粉红色花瓣般的火焰。孩子们终于倦了、累了,他们像喝醉的蛾子,爬进了吊床的茧里。

“不错。”只有波多尼一人还醒着。

他踮着脚离开了控制室,在气闸前提心吊胆地站了好一会儿。

他按下一个按钮。空气闸门弹开了,他走了出去。走进了太空?走进了彗星群?走进了炙热的火箭尾气?走进了浩瀚的宇宙?

不。波多尼脸上露出了微笑。

颤抖的火箭仍然矗立在废料场里。

一切依旧,锈迹斑斑的废料场大门、河边的安静小屋,厨房的窗户亮着灯,小河依然向同一片大海流淌。

而在废料场的中央,正孕育着一个神奇的梦境,矗立着那枚颤抖的、不停低吟的火箭。安睡在吊床上的孩子们像凝结在蛛网上的露珠,微微晃动着。

玛丽亚站在厨房的窗边。他冲她挥手,满脸微笑。他看不清妻子挥手了没有。也许,她轻轻挥了一下,微微笑了一下。

太阳要升起来了。

波多尼赶紧回到火箭里面。静悄悄的,孩子们依然在熟睡。他松了口气,把自己绑在一张吊床上,闭上了眼睛。他默默祈祷,接下来的六天,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搅扰了幻境。让所有的星星来了又去,让红色的火星和火星的卫星从我们的火箭上方升起吧。别让彩色的荧幕露出任何破绽。让画面保持三维。别让营造幻境的隐蔽镜子和荧幕出任何故障。让时间平缓流淌,别出任何状况。

他醒了。

红色的火星正飘浮在火箭附近。

“爸爸!”孩子们挣扎着要松开安全带。

波多尼看了一眼红色的火星,画面完美无瑕,他非常高兴。

第七天的傍晚,火箭停止了颤抖。“我们到家了。”波多尼说。

他们走出敞开的火箭舱门,走过废料场,他们的血液在歌唱,他们的脸庞在发光。也许他们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也许他们已经看穿了他的奇妙把戏,但他们就算知道,就算看穿,也永远不会说出来。此时此刻,他们奔跑着,欢笑着。

“我给大家准备了火腿和鸡蛋。”玛丽亚站在厨房门口说。

“妈妈,妈妈,您也应该一起去,去看看火星,妈妈,看看彗星,看看这一切。”

“是啊。”她说。

睡觉前,孩子们聚拢在波多尼身旁:“我们想要谢谢您,爸爸。”

“这没什么。”

“我们会一直记得这次旅行的,爸爸。我们永远不会忘。”

深夜,波多尼睁开了双眼。他感到妻子正躺在他身旁,看着他。她一动不动地看了他好久,突然,她吻了吻他的脸颊和额头。

“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你是世界上最棒的父亲。”她小声说。

 摘自新星出版社《亲爱的阿道夫》一书,本刊节选,图) click

文苑

胡弦

也许你永远不会知道,

风在怎样经过。

当一个人远去,没有音讯,

只有风声。当一个人

从远方归来,

已变成一段难以把握的感情。

也许你永远不会知道,

风在带走,还是在放下,

穿过某个事件时,它曾怎样

与那中间的火苗相遇。

它吹着岩石,推敲其沉默;

吹着水,吹着患有不孕症的平面。

有时,你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但风在吹,过往的一切

又在风中重来。

有时没有风,寂静

像一种面向虚无的呼吸。

有时,风吹着吹着就散了,

像一种根深蒂固的伤感。

有时大风过后,码头和船

像剩在世间之物。

但你仍然不知道,风

是个虚构的秘密,

还是某种无法探究的实体。

摘自南京出版社《猜中一棵树:鲁奖诗人胡弦的自然诗集》一书) click

人物

三三

1

死,对琼瑶来说,从小便不陌生。

4岁那年,日军在湖南乡间扫荡,杀害读书人。祖父、父母以教书为生,一家六口不得已躲进深山的泉水干涸处,露天席地而坐,每天等长工送来白饭充饥。

第三天等到夜幕低垂,长工还没来。随着一排枪声,琼瑶透过松树间的缝隙看到,一个流着血跛脚飞奔的农人倒在她面前。

6岁那年,她随家人逃难,装在箩筐里的两个弟弟和全部家财行囊随挑夫不知所终。苦寻无果后,父母欲带着她跳河轻生。

父亲将母亲的头按进水里,走进河流深处的琼瑶,忍不住大哭,惊醒了水中的母亲,才将一家人拉回人间。

她在战火的催促下,在逃难、赶路中,度过了人生的前10年。一家人从成都辗转广西、贵州、重庆、上海,又返回湖南,最终经由广东迁往台湾。

她赤着伤痕累累的双脚,随父母走在湘桂铁路上,趴在火车的车顶;在盘山公路的转弯处,她被汽车甩飞出去;一家人卖过糍粑、红薯,挑过担子,捡过废柴。

那时,能在祖父家的后院捡松果,听母亲吟念《唐诗三百首》哄她入梦,对她来说,便是幸福的生活。

琼瑶在《唐诗三百首》里做梦,在宋词里想故事。入学接受教育的第一年,琼瑶9岁,写出的第一篇小说《可怜的小青》,登在《大公报》的儿童版。她成为家里唯一有“收入”的孩子。

可琼瑶是家里最自卑的孩子,漫长的成长期里,她因为自己的长相而自卑。“眼睛不够大,鼻子不够挺,五官中,勉强只有嘴巴合格。”

尤其11岁随父母定居台湾后,琼瑶的自卑感随着生活的安稳而逐渐放大。

琼瑶的父亲陈致平成为台湾师范大学的教授,母亲长于北京的书香教育世家,而琼瑶的成绩一塌糊涂。

有一次,拿到得分20分的数学试卷后,琼瑶在家门口看到倚在玄关痛哭的妹妹和低声安慰她的父母。要强的妹妹,因为一份得分98分的试卷而哭泣。半夜,母亲看到20分的试卷,问她:“为什么你一点儿也不像你妹妹?”

积压多年的自卑感,随着高考落榜彻底击垮了琼瑶。她服下大量药片。

2

再睁开眼时,母亲发现了她的初恋,一个比她大25岁、结过婚、妻子早亡的老师。母亲以“引诱未成年少女”的罪名,状告到教育局,老师被学校解聘。而她在家人的照看下,只能在新一轮的复读中等待成年。

第二年,琼瑶高考依旧落榜。这时,26岁的庆筠出现了。他是琼瑶父亲的学生,和琼瑶越走越近。两个人相识7个月便决定结婚。

母亲不解,女儿那么年轻,为什么不去念书,满脑子只想着结婚。

她无法告诉母亲,她想要逃离,逃离优秀的家人,逃离考大学,逃离自卑感。

庆筠是第一个“看到”她的人。

她9岁发表第一篇小说,14岁读初二时,将台湾师范大学图书馆里从简·奥斯丁的作品到那个年代被视为禁书的俄国托尔斯泰和屠格涅夫等人的小说逐本翻阅。她尝试写作,家人劝她不要空想,专心复读,不然一生会一事无成。只有庆筠劝她,与其浪费时间去考大学、上大学,不如立刻去写作。

后来,庆筠说:“我们结婚吧!与其分在两处,各自孤独地写作,不如聚在一起,结伴写作!”

1959年,21岁的琼瑶紧紧抓住了这个可以掌握人生的开端,用力地活着。

3

琼瑶结婚两年,母亲一一言中。

琼瑶过上了10岁前的生活,每天定量花销,多花一点,月底就会吃不上饭。夫妻俩会为是否多花3元5角钱买一个肉粽子而争吵。

丈夫在孩子出生的前一天外出公干。琼瑶在医院经历了36小时生产后,醒来时却没有亲人在旁。为了照顾孩子,她搬回娘家住。身在远方的丈夫又在这时写来求援信:“快寄一点钱给我,我没钱用了!”

不得已,琼瑶一边照顾儿子,一边快速写作。《情人谷》仓促完稿,在《皇冠》杂志发表,她有了可以寄给丈夫的稿费。一年后,丈夫归来。她主动承担了全部家务,照顾儿子,让丈夫专心写作。

琼瑶的稿子源源不断地刊出并大受欢迎,她有了稳定的投稿平台和稿费。庆筠看不起妻子的作品,自己又没有成果,屡屡在吵架中指责妻子害了他,孩子拖累了他,让他无法一展雄才。

1963年,25岁的琼瑶依据自身经历,写出第一部20万字的长篇小说《窗外》,寄往《皇冠》杂志。杂志社社长平鑫涛拿到《窗外》,连续三天不眠不休地看,读完拍案叫绝。

《皇冠》全文发表了《窗外》,杂志被一抢而空。两个月后,《窗外》的单行本发行,首版1000本,很快销售一空,第二版、第三版等接连推出。

琼瑶火了,亏损9年的《皇冠》杂志开始盈利。几天后,琼瑶在报纸副刊上读到一篇贬损自己的文章,文中杜撰了许多事。那篇文章的作者是庆筠。

志趣相投的爱人,最终因相同的志向而分离。

琼瑶依旧自卑。爱人留不住,她唯一能握住的只有手里的笔。她曾经不敢自由行走的人间,她笔下的人物替她一一走过。

《窗外》续写了师生未完成的故事;《在水一方》里,选择穷小子的女孩最终被辜负;《几度夕阳红》里,不顾母亲反对,与何慕天热恋的李梦竹,从“沙坪坝之花”变为节衣缩食的家庭妇女,蹉跎半生。

4

《窗外》让《皇冠》杂志销量翻了十几倍,扭亏为盈。平鑫涛送来唱片机、唱片,鼓励琼瑶从高雄搬到台北,租下超出她预算的公寓,雇女佣打理家务,劝她从养育孩子当中抽身出来,后来,又鼓励她贷款买房。而所有这些钱,最终都需要琼瑶靠源源不断地写稿才能赚取。

“只要你不停下你的笔,你将拥有一个你连想象都想象不到的世界。你要让你的才华发挥到极致,绝不能让它睡着了。你必须坐在桌子前面,去努力地写!你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用来哀悼你的婚姻或过去!”于是,琼瑶每天伏案写作12小时以上,写字写到手指起茧变形,打字打到指纹被磨平,即使手缠纱布她也不停歇。

靠着一支笔,她离婚后独自抚养儿子。她的小说源源不断地在《皇冠》杂志更新。等不及送杂志到家的学生,上学路上排队在杂志社门口买杂志追更。

1976年,琼瑶和平鑫涛共同创立巨星公司,琼瑶的造星时代就此开始。

在电影、电视剧的拍摄中,琼瑶拥有绝对话语权。她自己创作,自己投资,并选择合作伙伴。她旗帜鲜明地介绍中国文化,努力与大陆合作,选择大陆演员拍戏。

电视剧《婉君》播出后,收视率打破了两岸纪录。近10年后,60岁的琼瑶写出《还珠格格》,根据其改编的电视剧最高收视率超过60%,创造奇迹。“琼瑶经济”成为一种现象,没人舍得放开琼瑶的手。

琼瑶却几次主动尝试放手。与《皇冠》杂志合作几年后,琼瑶察觉到已婚的平鑫涛对她的心思。琼瑶意识到,自己完全处于被动的地位,无论如何选择都会伤害到另一个女人,她唯一能主动做的便是“分手”。

琼瑶在故事里写不被关注的边缘女性,有被父亲抛弃的依萍、被家人忽视的紫菱、非婚生女的紫薇以及和亲的公主。

她说,她写的女主角都是很有个性的,绝不是柔弱的。她们真正的自由就是,面对真实的自己,为自己而活。

《烟锁重楼》里,她带着女主人公一步一磕头,穿过7座牌坊,打破守寡的牢笼;《一帘幽梦》中,她替绿萍打破爱情的枷锁,让她重获自由和新生,重拾学业;《还珠格格》里,她让含香公主用生命对抗封建礼教,逃离和亲的命运。

在琼瑶的世界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救世主,一切觉醒都只能靠自己。想明白一切,然后为自己而活。

5

平鑫涛离婚3年后,琼瑶终于松口,同意与他结婚。婚后,他们搬进台北东区的小洋房——后来的可园。

她是专门写爱情的人。“有人说我的小说假,我的故事假,可我的感情是真的,就像圣诞树,明明是假的,但它叮叮咚咚,闪闪发光,每个人都爱看……”

她的爱情也是如此。

为了让琼瑶可以在晚上看星星,平鑫涛盖了一座有玻璃屋顶的房子;看到琼瑶在饭店里打电动游戏,平鑫涛第二天就买回4台一人高的街机;知道琼瑶喜欢打保龄球,平鑫涛就在家盖了保龄球馆。

如果平鑫涛要出差,出差几日,他便会为琼瑶定几日的花。他还总是趁琼瑶不在时更换鲜花,以免她见到花凋谢的样子。

琼瑶怎么能不知道花会凋谢呢?她将花束附赠的卡片小心收集在塑料套里。她说:“花会谢,他写给我的字不会谢。”

2000年后,她十几年没再乘飞机离开过台湾。因为丈夫被诊断出心律不齐,医生建议他不要乘坐飞机,她便留在家里照护他。

丈夫住院,琼瑶就停笔。丈夫身体恢复了,她就拍《又见一帘幽梦》,写《新还珠格格》和《花非花,雾非雾》。所有的工作都是在照护丈夫的间隙完成的。

2015年,琼瑶77岁,看电影时,丈夫问她:“前面演了些什么?”这一年,平鑫涛被确诊患有血管型失智症。

两个人的角色彻底调转。琼瑶让家里的电暖器和空气净化器终年开着,室内气温维持在25℃,保证室内温暖清洁。她看医书设计小游戏,训练丈夫的反应能力,买来儿童画板让他画画,并发动全家人竞拍,把他围在中间,哄他开心。

有一个名字叫琼瑶,平鑫涛却不再记得。《皇冠》60周年特刊出版,他也不知道了。

2017年,琼瑶给儿子儿媳留下公开信,预告自己的美好告别。她为了发布这份告别信,特意学会使用社交网络平台,她说:“生时愿如火花,燃烧到生命最后一刻;死时愿如雪花,飘然落地,化为尘土。”

6

很多人都说,琼瑶是被平鑫涛保护得很好的小白花,可从早年的战乱到晚年的纷争,她一生都在风浪中前行。

在风浪中前行的人,最大的依靠永远是自己。琼瑶20多岁写小说自救,40多岁为丈夫“救场”开始写电视剧剧本,50岁时学会用电脑打字。80岁的琼瑶说:“我一生都在用生命学习。”人生,就是在不断地濒死后再重生,不断地倒下后再站起,不断地在打击下活得更加精彩,不断地在绝望后创造新局。

2017年,琼瑶收回全部65本书的版权,她的笔也未停。她在爱情之外,写衰老,写死亡,写老人的尊严。她披露照护重病丈夫平鑫涛的心路历程,想向公众解释什么是善终权。她始终认为,死亡应该是要让人们“自然地走”。

她说:“还没有落地之前,我都是火花。”

爱人去世后,她出版了7部新书。81岁那年,她出版了第66本小说,小说有80万字。

恐高的琼瑶第一次坐了云霄飞车,学会了在社交网络上发布动态,用美图拍照软件自拍卡通照,她还学会了网络抽奖,在镜头前化着全妆,吹出蓬松的头发与书迷互动。

琼瑶从未否认过笔下的爱情,只否认一句话:爱可以天长地久。“我现在懂了,爱是无法天长地久的,因为死亡终究会使人分离,当相爱的两个人都不在了,也没有其他人会在意他们的天长地久。”

可《琼瑶全集》的最后一句话依然是:“谨献给世上相信爱情的人!”

2024年11月28日凌晨,琼瑶发文《忆亡夫》。6天后,琼瑶与所有人告别。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仍不忘嘱咐年轻人:“我‘死亡’的方式,是在我生命的终站实行的!年轻的你们,千万不要轻易放弃生命,一时的挫折打击,可能是美好生命中的‘磨炼’,希望你们经得起磨炼,像我一样,活到八十六七岁,体力不支时,再来选择如何面对死亡。”

摘自微信公众号“最人物”,本刊节选) click

人物

郭小聪

大学时代爱因斯坦就已在权威刊物《物理学纪事》上发表论文,但毕业时照样卑微和无助。他给一位著名科学家去信求职,信却如石沉大海。他又寄去往返明信片,预先贴好邮票,假如信寄丢了,请教授只要在明信片背面写好意见投入邮筒就行,但还是杳无音信。仅仅10年后,爱因斯坦就已声名鹊起,如日中天。一次会议上,这位老教授跑到他跟前说:“那张明信片我还留着呢,我这个老头子真糊涂,现在该由我来给你当助手了。”其实,老教授做错了什么呢?伯乐自古就少有,哪个时代年轻人的人生之路不是伴随着怀才不遇的焦虑呢?

或许,最感绝望的应该是爱因斯坦。他创立相对论后又发表了数十篇原创性论文,却仍然在专利局做小职员,申请大学博士后的工作被拒绝,想做中学教员也未果,一些官僚习气阻碍了他。登门求教者惊愕地发现,这位“20世纪的哥白尼”正趴在地上生炉子,桌上是一本摊开的书,满屋子都是呛人的煤烟和婴儿的尿布味儿。对此,爱因斯坦只是淡淡地说:“我必须忍受。”

如爱因斯坦在书信中所示,他很早就意识到“追逐名利的残酷性”。大学老师曾问他为什么不选赚钱的医学、法学专业,而学物理。但人生来都有一点好奇的种子,需要用心血去培育。爱因斯坦从小就笃信宇宙万物是和谐美妙的,认为现有物理学定律未能揭示其内在统一性,所以他16岁时便有了相对论的思想萌芽。不过一般人容易迷失在人生的煎熬和诱惑中,爱因斯坦却愿意为科学探索付出代价,所以他对生活的琐碎无感,依然活得有滋有味。

你在乎什么,什么就是你的宿命。1919年日全食期间,人们通过观测星光的曲度,验证了空间是弯曲的、时间是相对的,爱因斯坦因此引起世界性轰动,街头巷尾的人都知道“尺缩效应”。有打油诗调侃道:“杰克小伙剑术精,出剑迅捷如流星。不料空间一收缩,长剑变成小铁钉。”还有漫画上侦探举着大手电筒,光线拐了两个大弯射到窃贼身上。爱因斯坦从此名满天下,却从来没有名人的架子,他纯朴、谦逊、沉思的神情深入人心,成为人类智慧与良心同在的化身。这与爱因斯坦内心的信仰有关:“我同所有活着的人是融为一体的。”作为宇宙中渺小的粒子,他认为个人生命是存在而非生存,所以应该充满“个人之外的东西”。

但再灿烂的人生也会归于平静。爱因斯坦晚景凄凉,因为量子力学异军突起,他一生钻研的统一场论屡屡受挫,事实上,圈内人已“没有多少人关注他,更没有人跟随他”。可爱因斯坦当年是何等传奇的人物啊!他26岁独步天下,成名论文仅9000字,其中甚至没有引证任何文献,就推翻了经典物理学的绝对时空观,而这正是革命与改良的区别。相形之下,老年爱因斯坦的“过气”与落寞着实令人感慨,如果说英雄末路,他可谓身处深谷。

但盛名之后的失落,并没有让爱因斯坦惊慌或沮丧,他不把这看成个人的灾难,更不会利用权威的光环硬撑场面。他安详而坚定,笃信叔本华的箴言:“人能够做他想要做的,但不能要他想要的。”爱因斯坦顶多有一种临近黄昏般的“平静的忧伤”,这是“思想的悲剧”而非个人的悲剧。他去世前坦承微观量子力学对统一场论的可怕否定,却仍说:“不管怎样,我们总可以用莱辛的话聊以自慰,‘对真理的追求比安安稳稳地占有它更可贵’。”

今天,量子力学给重新认识世界带来极大的不确定性,但也似乎固化了学术方向,几十年来罕见重大突破。已经有人置疑:如果居于主流的理论假说令年轻科学家因生存压力而群起逐之,失去独立研究与服从科学主流之间的平衡,就有可能延误人类活跃而多样化的思想探索。这又让人想起爱因斯坦的告诫:“哪儿的木头薄就在哪儿打钻,小心是要付出代价的。”

 摘自《中华读书报》2024年5月22日,图) click

人物

Bea王阿姨

石黑一雄在年轻时留着一头嬉皮士味十足的浓密长发,还和鲍勃·迪伦一样,都将莱昂纳德·科恩视作偶像。

在石黑一雄进入文学世界,甚至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前,音乐都是他的绝对主业,他还曾下决心要当创作型、表演型歌手。

石黑一雄和村上春树会面,作为爵士乐的同好,村上春树给石黑一雄带了一份特别的礼物——爵士乐女钢琴家大西顺子的唱片。

这次会面后,石黑一雄的一本新书面世,而这本书的名字,正是来自这张专辑中的主打曲目《别让我走》。

石黑一雄非常喜欢爵士乐、蓝调、灵魂乐女歌手妮娜·西蒙,她的演唱富有情感,嗓音转换技巧丰富,同时她也是一名优秀的钢琴表演家与作曲家。她很好地代表了石黑一雄的音乐偏好。

他还曾为一流的爵士乐女歌手史黛西·肯特的歌曲作词,作品收录在专辑《电车上的早餐》中。

据说,史黛西·肯特与石黑一雄的合作充满了缘分。石黑一雄曾在一次访谈节目中选用了她的一首歌,她得知后,给他写了一封感谢信,表示自己读过石黑一雄的两部小说,并非常喜欢。

史黛西·肯特后来邀请石黑一雄为自己的歌曲作词。石黑一雄的文笔细腻、克制,作为爵士乐的歌词,别有一番风味。后来,数十首曲调优美、歌词富有内涵的作品诞生。

2024年,石黑一雄的爵士乐歌词合集《我们在雨中穿越欧洲的夏天:为史黛西·肯特所作的歌词》出版。

无独有偶,石黑一雄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小夜曲》,也与爵士乐有着密切的联系——这本书以爵士乐为线索,串联起了5个看似独立,却又暗中关联的故事。书中出现了非常多在现实世界中存在的爵士音乐人、歌曲,可以说是用爵士乐打破了小说与现实的“第四面墙”。

书中出现的爵士音乐人包括艾拉·费兹杰拉与莎拉·沃恩,查特·贝克的小号音也几乎穿插了整本书。这些爵士音乐人和选用歌曲的气质,完美贴合了书中的情节与氛围,让人不由得感叹,石黑一雄对爵士乐和文学的理解是如此透彻。

2017年,石黑一雄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瑞典文学院给他的颁奖词中说道:“他的小说富有激情的力量,在我们与世界连为一体的幻觉下,他展现了一道深渊。”

或许,这句话,也适用于他对爵士乐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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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夏天,米兰·昆德拉猝然离世,这让许多读者悲痛不已。他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曾在全世界销售3亿余册,《生活在别处》《小说的艺术》《庆祝无意义》等作品也深受读者的喜爱。然而,很少有人知道,他是一个音乐天才。

米兰·昆德拉的父亲卢德维克·昆德拉是捷克斯洛伐克赫赫有名的音乐家,尤其擅长钢琴,而米兰·昆德拉也曾学习音乐,尤其擅长钢琴与小号。他在13岁时,还曾跟着捷克著名的作曲家帕维尔·哈斯学习谱曲,这让他有着扎实的古典乐基础。他尤其喜欢贝多芬与巴赫的作品。

在他以后的作品中,古典乐也是伴随文字出现的常客。

帕维尔·哈斯后来在集中营中被杀害,这对米兰·昆德拉的打击很大,也影响了他的文学作品——他写下的第一首诗,就是为了纪念这位自己青少年时期的老师。

尽管米兰·昆德拉鲜少在自己的作品或采访中分享自己的爵士乐歌单,但是“爵士乐手”的标签一直跟随着他。

米兰·昆德拉在18岁时一度决定放弃成为职业音乐家的梦想,但在20多岁时,为了谋生,他曾与朋友一起在小酒馆里演奏钢琴。那是在1948年之后,他认为那时候的自己并不算专业的爵士乐手,但他和诸多被赶出音乐学院的优秀音乐人一起,演奏着类似爵士乐的音乐,让人们能跟随音乐一起欢快起舞。当时在现场,无论是乐手还是观众,都有着对爵士乐纯粹的热爱。

而这,或许就是爵士乐的意义。

加西亚·马尔克斯与他的好友——阿根廷知名作家胡里奥·科塔萨尔都是爵士乐的爱好者。

科塔萨尔的名气或许不及马尔克斯,但他身为拉美文学巨匠,有《动物寓言集》《万火归一》《跳房子》等代表作。他的作品同样虚实结合,充满炙热的现实感受与魔幻色彩。

在音乐品味上,科塔萨尔偏爱法国爵士乐、阿根廷爵士乐与墨西哥爵士乐,收藏了非常多的唱片,他自己也会演奏乐器。

科塔萨尔非常喜欢中音萨克斯演奏家查理·帕克,甚至还曾为纪念这位35岁就早逝的传奇爵士音乐人创作了一篇名为《追寻者》的小说,收录在他的短篇小说集《南方高速》中。

文学与爵士乐或许是“双向奔赴”的,尽管科塔萨尔与查理·帕克似乎并没有什么互动,但查理·帕克也是一位热爱文学的爵士乐手——据说,他随身带着威尔士诗人迪伦·托马斯的诗集。

科塔萨尔经常与马尔克斯讨论爵士乐,这一点在科塔萨尔去世后,让马尔克斯记忆犹新。

马尔克斯曾说:“如果你懂得爵士乐,那你就懂得过去的一切音乐。”

 摘自微信公众号“三联爱乐”, 图) click

人物

冯磊

许知远采访钟叔河。40多岁的作家与90多岁的学者侃侃而谈,气氛融洽。这是其理念相近或认知相同模糊了年龄的缘故。

钟叔河说:“人生无大志,只求60分。”他想起早年在收购站与人抢购一本书的往事,哈哈大笑,像个孩子。我想,那些活得比较长久的人,大都是这种比较简单的人吧。

对话的结尾,钟先生说:“我的衣裳也不要更新了,我穿不烂这件衣服了。”片子到此结束。

人是一架机器,有血有肉的复杂的机器。只要是机器,就会出现故障。但是,我们总希望在这架机器出现故障之前,尽可能地多做点儿事。这样,人生就有了一点明亮的底色。

让我感到震惊的,还是钟先生的坦荡:知道生命的尽头就在前方,但还要微笑着走下去,还要尽可能给生命留下一丝暖意。这背后有一种勇气。

这事关某种体面和尊严。

摘自《今晚报》2024年10月19日) click

杂谈

李舒

下雪的夜里,好像总容易发生点儿什么,叫人心神不定。

《烂柯山》里,朱买臣被逼着写休书的那晚,是雪夜。若不是他没能捡到御寒的柴火,崔氏还会下狠心赶他走吗?

《红楼梦》里,芦雪广联诗倒是痛快明媚,众人还撸了那么多鹿肉串,过瘾过瘾。不过,你们还记得吗?前一天,贾宝玉惦记着天下不下雪,“一夜没好生得睡”。

最惊心动魄的,还是《水浒传》里的风雪山神庙。林冲别了店小二,去草料场报到。记得书里说,“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一个“卷”字,让书里的人忐忑不安,看书的人心中一紧。千里以外,他的娘子其实已经死了,而他的仇人正在谋划着,要他的性命。小时候听书,听到这一回,居然不忍听下去。隔日问外婆:“哪能呀!林冲活了没有?”因为我知道,林冲实在太能忍了。后来看了京剧《野猪林》,李少春饰演的林冲,眉宇间杀气太重,但那一段唱得实在精彩:“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往事萦怀难排遣,荒村沽酒慰愁烦。望家乡,去路远,别妻千里音书断,关山阻隔两心悬……”这一段,一字一句虽不算精彩,然而唱下来,真是气象万千。陌路的英雄,终究还是英雄吧。用葫芦装的热酒,必定比别的更有风味,配了牛肉吃,便是这风雪夜唯一的安慰吧。

林冲的雪夜里刀光剑影,张岱的雪夜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读到这段文字之前,我一直以为张岱是一个爱热闹的人,接踵比肩处有他,锣鼓喧天处有他,沸反盈天处有他。你们去看他的《二十四桥风月》《虎丘中秋夜》《扬州清明》《西湖香市》等篇,均在游刃有余中声光相乱、斑驳错落,又节制。却不知道,人群散去,当天地大静,一缕清笛,一弯残月,静坐,亦有他。

然而,论“痴儿”,我还是最喜欢《金瓶梅》里,西门庆在李瓶儿处吃酒,那边潘金莲在屋里“雪夜弹琵琶”,猛听得房檐上铁马儿声响,只道西门庆敲得门环响,叫春梅去瞧。春梅回道:“娘,错了,是外边风起,落雪了。”

闻者落泪。

你们觉得,一个完美的雪夜,应该是什么样的?

摘自微信公众号“夜光杯”, 图) click

杂谈

花痴女王

日剧《团地的两人》展现了平凡“熟女”的真实生活。“团地”,是日本为了缓解日趋严重的住房紧张问题,从20世纪40年代中后期开始修建的一种大规模高层住宅楼群。在当时,“团地”是打工族的理想居住地,但随着社会的发展、建筑的老化,如今“团地”已经成为日本老年社区的代名词。

在社会上拼搏的中青年,大都不愿意住进“团地”,但凡事都有例外,该剧主角野枝和小奈,在年至50岁时,选择搬到“团地”。

野枝和小奈,也曾有奋进的青春年代。野枝是大学讲师,小奈是插画师。野枝离了婚,竞争副教授失败;小奈跟恋人分了手,插画工作也因为经济衰退而减少。她们的人生从“起”走向了“落”,于是,生活节奏更慢的“团地”成了她们的选择。

这个选择虽然是“反时代而行”的,但她们的日子过得悠然自得。小奈画插画的收入一般,但是她开辟了一个副业——把“团地”里的老旧物品放到二手平台上卖,每一笔赚几十块钱,作为喜欢料理的她的“加餐费”。来自明石的烤海鳗、来自京都的腌咸菜、来自市区的“网红”三明治……这些都是让她心情瞬间变好的“小确幸”。

对于每天通勤4小时以上的野枝来说,不必年复一年地追逐那遥不可及的升职,每天到闺密家蹭饭,和闺密一起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是非常幸福的事。

而且,住在作为老人社区的“团地”,并不意味着沉闷。野枝和小奈,是小区里的活力女子组合,她们帮大爷大妈们换纱窗,为搬进来的新住户调解邻里矛盾,给小区流浪猫找领养人……小区每天都有新的事情发生,而野枝和小奈作为“团地”稀有的中年人,积极帮助大家解决问题,让生活充满价值感。

有一集,一对年轻的夫妇因为付不起市区高昂的房租而搬进了“团地”,他们因为说话声音太大以及做不好垃圾分类,每天都跟老邻居们起摩擦。可是,当这对夫妇丢了彩票时,整个小区的居民都帮他们翻垃圾箱。最后,彩票找到了,但那是一张因为买错号码而没有中奖的废票。虽然是空欢喜一场,但老邻居们没有抱怨,反而很开心,因为他们见证了集体的“奇迹”——各个年龄段的人,聚在一起创造了热血时刻。在这个被快时代遗忘的社区中,依然留存着那种缓慢却有温度的日常。

这可真是一部治愈心灵的日剧。在过去,我常担心自己落伍、掉队,总是想跟上时代的步伐,可慢慢才知道,人生不可能一直向上,总要面对走下坡路的时刻。我们该如何自洽?野枝和小奈提供了新的思路——如果人生不能往上走了,那就享受下坡时的沿路风光。如果没有高薪高位,没有多金帅气的另一半,日子就会很悲惨吗?世界那么大,你也可以寻觅其他幸福。看着她们走在路上,吃着冰棍开心不已的样子,我很羡慕。谁说每天吃上可口的饭菜,和闺密斗嘴以及与邻里互帮互助,不是一种幸福?50岁时,我也想和我的闺密这样过。

摘自《女友》2024年第12期, 图) click

杂谈

郝景芳

很多人都有一个刻板印象,认为让孩子看科幻是为了让他学知识。但对孩子而言,科幻最大的意义其实不在于学知识,而是感觉“知识好酷”。

孩子不需要从《钢铁侠》中学习钢铁侠的盔甲如何制造,只要知道“钢铁侠的盔甲好酷”就够了。孩子不需要知道《流浪地球》中核聚变发动机的原理,只要知道“推动地球好酷”就够了。孩子同样不需要知道《星际穿越》中的飞船技术和黑洞物理知识,只要知道“在宇宙中穿梭好酷”就够了。

难道学知识不重要吗?重要。但比“学知识”更重要的是,“我想学知识”。

学知识是漫长的事情,要系统性、按部就班、踏踏实实、耐心坚毅地学。目前孩子们最不缺的就是浩如烟海的知识,他们最缺的,是对知识的向往和眼睛里的光。

我认识两位科学家,他们都有过“科幻照进现实”的经历。

其中,中国科学院的曾毅教授是知名人工智能科技专家,因为在上学期间看过斯皮尔伯格拍的电影《人工智能》,就很想探究“人工智能究竟能否产生情感”这个问题,一直走到了今天。另外一位是广东的年轻创业者招俊健,他因为小时候太喜欢电影《铁甲钢拳》,长大后做的科技创业项目就是研究机器人传感技术和远程控制,目前他们公司推出的格斗机器人很受欢迎,并举办了比赛。

他们的知识,是长大之后慢慢学的,不是看电影学的。但带他们一路走到知识面前的,是曾经在屏幕前发亮的眼睛。

如果科幻不讲知识,那讲什么?讲想象与故事。

科学是什么?科学是如何解决世界的问题。故事是什么?故事是如何解决人的问题。

那么科幻故事,就是在假想的世界里,解决真实的人的问题。

人有什么问题?人有自我的问题:自我的懒散与欲望、成就及荣耀的冲突问题;人有关系的问题:信任和背叛、自我质疑与相互怀疑的问题;人有生活的困窘问题,也有富足后的无聊问题;人有爱与忌妒的问题,也有恨与残忍的问题;人有勇敢的探索精神和朝生暮死的渺小现实之间的冲突问题;人有面对生死灵魂深渊时恐惧的问题。

所有这些,在面向未来的、假想的世界里,都有了不一样的意义。让我们假想一下,当灌输式教学被一块插入大脑的芯片取代时,母亲还会为了写作业而打孩子的屁股吗?那个时候的母亲会焦虑什么,又会为了什么事而打孩子呢?

当人工智能成为高考阅卷者,学生们会小心翼翼地学习讨好人工智能的108种方法吗?会有教育机构出一本《讨好人工智能阅卷者的300个得分秘诀》吗?

当你临死的时候,你是想把自己的社交账号留给自己训练的自我数字人打理,还是留给叛逆不靠谱但与你血浓于水的子女打理?

当人类的第一批移民真的到达火星,并从火星基地出发,疯狂攫取星际小行星的资源和太空所有权,地球上的政权会忍受挑衅,还是主动挑起战争?

在所有这些假想的场景中,一些我们平时不会去想的问题都会浮出水面,未来的多种可能如同一道道探照灯,照到人性深处最幽微的角落。

科幻照进现实。科幻照进人性的现实。

尤瓦尔·赫拉利说:“人类之所以能从动物中脱颖而出,是因为人有想象和讲故事的能力。”因为能想象明天的狩猎场景,所以可以提前部署,从而战胜强敌。因为能讲述出民族、文化、宗教与国家的故事,所以可以建立精神共同体,凝聚千百万人。

想象与故事,是人类脱颖而出的能力。想象,提供了策略;故事,提供了反思。想象是面向未来的展望,可以让人对未来做出选择;故事是面向过去的升华,可以让人从过去中进行提炼。

当人类的大脑可以脱离肉身的局限,纵横于天地之间、过去与未来之中,在无数种因缘际遇中思考自己的选择、判断与行动时,人类就从所有地球物种中脱颖而出了。

想象与故事,让人做出更好的选择、判断与行动。选择、判断与行动合在一起就是智慧。与智慧相比,一切强壮和凶残的敌人都不是对手。

 摘自微信公众号“景芳说”, 图) click

杂谈

便

贝小戎

有人开玩笑说,是懒惰促进了技术的进步:因为懒得洗杯子,于是有了一次性纸杯;因为去买东西时懒得带篮子,于是有了一次性购物袋;因为懒得系鞋带,于是有了旋转纽扣鞋;因为懒得一粒粒地扣纽扣,于是有了拉链;因为懒得削铅笔,于是有了自动铅笔;因为懒得吐西瓜子,于是有了无子西瓜……

发明家的智慧和厂家的勤奋让我们的生活更加便利了,但也可能会造成两个恶果:制造更多的垃圾、污染环境,以及让我们变胖甚至变笨。有个词叫“用进废退”,经常使用的器官会逐渐变发达,而不使用的器官会逐渐退化。

《注意力经济》的作者吴修铭说:“随着一项项任务变得越来越简单,人们对便捷的期望也越来越高,这就给其他事情施加了压力,要么让它们变得简单,要么被抛在后面。我们被即时性宠坏了,对那些停留在过去的效率和耗时长的任务感到厌烦。”

一次性用品和生活电器为我们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和体力,但如今我们已经不像我们的祖先那样非常需要节省体力了。英国精神科医生阿历克斯·库米说:“进化心理学有助于我们理解懒惰。起初,一定程度上的意兴阑珊、对捷径的渴求是合理的选择。对于狩猎采集者来说,食物和能量是稀缺的,而且不能稳定地获得。早期人类也很容易受到恶劣天气和天敌的影响。生存意味着不可以肆无忌惮或不负责任地使用我们的能量。在暴风雪中,当获得食物的可能性很低时,那些倾向于待在避难所的人更有可能活下来,并将他们的基因传递给下一代。”

但现在我们的生活过于便利,反而让我们的生活变得艰难了。“超级便利对我们的本能很有吸引力,但是会悄悄地削弱我们的生存能力。避免跟配偶发生不愉快的交谈虽让人感到如释重负,但会让以后的交谈变得更加困难。使用约会软件虽能避免卖弄风情的尴尬,但会削弱我们的社交技能。从进化的角度来说,跟放松一样,一定程度的不适对我们的生存来说也很重要。我们的祖先并不是靠懒惰生存下来的,而是通过安全谨慎和冒险的结合,例如为了更靠近食物来源、少受雨水的影响而离开熟悉的家园。人类的繁荣和幸福不仅靠求温饱,还要靠求发展。去面对问题,通过吃苦达到团结。”未来属于那些愿意给自己找麻烦、慢慢地做一些有难度的事情的人。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2024年第47期, 图) click

杂谈

王小伟

房子与家的关系是什么,是一个值得琢磨的问题。首先,房子肯定有使用功能。想起房子,第一印象通常是一个遮风挡雨的“盒子”。房子和家不是一回事。把房子当成一个遮风挡雨的“盒子”,就是把房子当成窝棚。窝棚和鸟窝、兔洞、狐窑没有太大区别。人的家是大大不同的,人会装饰自己的家。

作为家的房子,不是外在于我们的空间,房子和人是融为一体的。哲学家安迪·克拉克在采访中谈到,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人通常在自己家中时症状会相对减轻。家中物品的摆放、空间的布置等一系列要素都被患者当成记忆的一部分,自己的心灵被延展开来。一旦脱离了自己的居室,这些人的认知功能就会大大减退。破坏了这些人的环境,几乎等同于伤害了他们。健康人也一样,他们的心灵,包括情感和认知的整体,都融入了家的物质性之中。

居家对每个人来说,常常是一种治疗。这种治疗不需要医生,不需要仪器,它的工作原理更像充电站的。当你精疲力竭时,只要在家中某个角落的躺椅上待一会儿,似乎就能满血复活。

 摘自中信出版集团《日常的深处》一书) click

杂谈

马尚龙

如果用戏剧来形容,人的一生常常是倒叙的,先有结局再有漫漫人生,结局仿佛早已设定,只是看戏人不明白。

电视剧《风筝》中,有一句很有意思的台词,“影子”韩冰问“风筝”郑耀先:“你怎么会是共产党?”“影子”在心里倒叙着“风筝”的过往。如果没有这个结局,就不会有《风筝》这部剧了。

俗常生活中倒叙更多。

一个学生走进高考考场,所有的答案都已经被锁在了保险箱里,考生要做的,不过是填写答案,而不是创造答案。成绩好的学生,一走出考场,就知道自己哪些题做错了;成绩差的学生,经常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甚至以为自己考得很好。

一个女人怀孕时,向医生打听胎儿性别被拒绝,其实这个胎儿的性别在精子和卵子结合的一瞬间,就已经确定。若是胎儿有先知先觉,可能就会说:“你可以来问我啊!”

不仅仅是性别,这个孩子将来的长相、体质、智商、特长、性格的档案也同时建立了。在同等的社会生活环境条件下,人一生的成败得失,大多可以在自己的生命档案中找到答案。所谓“3岁看到老”,所谓“性格决定命运”,平日里的点滴做派,恰好是和终极答案吻合的。

这些年,我常常参加国画大师戴敦邦先生组织的文化活动。戴老70岁时,眼疾导致一只眼睛失明。当时医生警告他,必须保护好另一只眼,若保护不好,10年左右那只眼睛也可能失明。

一只眼失明已是巨大伤害,一位画家若双眼失明,何以作画?大约戴老当时也遵医嘱好好保护眼睛了。不过一段时间后,戴老忽然想到,眼睛保护好了自己却没有作画,这和双眼失明没什么区别。于是他不再听医生的话,“横竖横,拆牛棚”,一心要在另一只眼睛失明前,不留下遗憾。十几年过去,“独眼”的戴老,巨作连连。他常常笑说,还好没听医生的话,否则眼睛没瞎,一张画也没画,白白保护眼睛了。这就是倒叙的有趣。

从戴老联想到上海一代文化人几十年的风采,也像倒叙一样。机缘巧合下,在20世纪70年代末,我有幸踏入文化单位,近距离看到诸多文化大家和青年才俊。尤其是那些青年才俊,奔跑在上海文化界的最前线。他们或倜傥潇洒,或清高傲气,或平顺亲和,但心底的目标皆很远大。几十年过后,当年的青年才俊也有各自的倒叙。他们或浓或淡,或高或低,或荣或衰……后来大多数人的走向,和他们几十年前的许多做派及为人格局,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每个侠客,在他们剑尚未出鞘的扬眉之际,已经决定了自己几十年后的“江湖地位”。常有人议论,某某当时就和别人不一样,某某一看就是干什么的料。有褒贬,有感叹,都是倒叙的格式。对许多事情,人们只有拿着有结果的报告,才会对过程恍然大悟。

每个人都想尽可能知晓自己的终极底牌,真要提前知道了终极底牌,虽少了苦恼,但也少了乐趣,更少了传奇。

摘自《新民晚报》2024年11月27日) click

杂谈

河森堡

这段时间,我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我去学了如何翻跟头。

是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翻跟头。我学这些空翻动作,本是为了在格斗训练时有优势。比如,直接越过对方的地面防守,或者应对一些摔法什么的。总之,我为此报了一个特技动作班。

教练要求我掌握的第一个动作是后空翻。很多人不会做后空翻,这个动作不仅对下肢和腰腹的力量有很高要求,而且一旦动作失败,后脑和脖颈就会重击在地面上,人有可能被当场摔死。因此,在很多人看来,后空翻是一个既困难又危险的动作。

我正是抱着这个认识开始训练的,但我发现,练习这个高难度动作时,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开始。教练让我下蹲,双手往后摆,然后恢复站立,我说:“这就完了?”教练说“是的”,并恭喜我完成了第一步。从整体来看,教练把后空翻的动作细分成了10个步骤,而每个步骤相对上一步的变化都很简单。比如:第二步是在下蹲摆手之后,双手上举并原地跳一下;第三步是在双手上举跳一下之后,躺在一个海绵包上。每次变化都加入一个简单可行的动作。

通盘来看,后空翻这10个细分的步骤,在做每一步时,既复习了上一步,也预习了下一步。我就在这种复习和预习兼顾的循环中,迅速取得了进展。

上第一节课时,我还什么都不会;上第三节课时,我就能在有保护的情况下做出完整的后空翻了。虽然这个学习进度并不出众,但后空翻对我来说,已经从一个之前我不可能完成的动作,变成了费劲但能做出来的动作,这有本质不同。因为我过去那种认为自己不可能做到的恐惧心理已经一扫而空,它变成了一个如何做好的问题,而不是能不能做的问题。

在学后空翻时,我有很多感悟,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意识到科学细化的训练能消除人对陌生技能的恐惧。在工作和生活中,很多技能就像后空翻一样,当你站在远处看时,心里又怕又虚,嘀咕着:“我怎么可能做得了这个!”但只要你能将训练步骤细化,并串联成复习和预习兼顾的循环,让自己在这个飞轮里转起来,水平就会提高。

这就是细化的力量,它能为你铺设一条既清晰又平滑的进步曲线。无论这个技能在你看来是多么遥远,多么可怕,多么高不可攀,也禁不住你掰开了、揉碎了细细地练。你就这么一点一点按部就班地往前蹭,坚持一段时间后回头看,你会惊讶地发现,自己离出发的位置已经那么远了。

所以,去学新技能吧,解放思想、百无禁忌地学,就像我学后空翻那样,没什么可怕的,细化、训练、掌握,就这样,然后不断地在各个方向重复这个过程,以细化实现泛化,以泛化应对变化。你泛化得越充分,你就越独特,也就越能主宰自己的未来。

 摘自《领导文萃》2024年第21期,图) click

杂谈

〔美〕杰玛·哈特莉 洪慧芳(译)

母亲节,我要了一份礼物:房屋清扫服务。具体来说,是清洁卫浴和地板,如果清洗窗户的费用合理的话,那就一并清洗。对我来说,这份礼物与其说是打扫屋子,不如说我终于可以摆脱一次家务责任。但我真正想要的礼物,是摆脱脑中那个老是纠缠我的情绪劳动。

结果母亲节那天,我收到的礼物是一条项链,我丈夫则躲去清扫卫浴,留下我独自照顾三个孩子,因为那时家里其他地方一片混乱。他觉得,自己正在做我最想看到的事——给我一个干净如新的浴室,而且不必我亲自动手。但当我经过浴室,把他扔在地板上的鞋子、衬衫、袜子收好,却丝毫没注意到他精心打扫的卫浴时,他很失望。

我走进衣帽间,被一个搁在地板上的塑料储物箱绊倒——这个箱子是几天前他从高架子上拿下来的,他取出需要的东西,包好他要送给母亲和我的礼物后,就把箱子搁在了地板上,储物箱就变成了一个碍眼的路障,也是看了就令人生气的导火线。而要想把箱子归位,我必须从厨房拖一把椅子到衣帽间,才能踩着椅子把它放回高架子上。

“其实你只需叫我把它放回去就好。”他看到我为箱子心烦时这么说。

“这正是症结所在。”我眼里泛着泪,说,“我不希望这种事还要我开口要求。”一项显而易见的简单任务,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为什么他偏偏不肯主动完成?为什么非得我开口要求不可?

这个问题促使我含泪据理力争。除非你主动要求,否则没有人会主动帮忙,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然而当你主动要求,并以正确的方式要求时,又会变成另一种额外的情绪劳动。情绪劳动是我从小就接受的一项技能训练。我是唯一在乎细节的人,所以由我来掌控一切是很自然的事。对我来说,情绪劳动使生活变成了一个竞技场。

我感到愤怒,精疲力竭。我不想战战兢兢地走在一条微妙的分隔线上,一边要顾及他的感受,一边又要清楚传达我的想法。我不想事无巨细地管理家里所有大事小事,我希望另一半可以跟我一样主动积极地面对家务。不过我试图向丈夫解释这一点时,他很难理解“倒垃圾”和“注意何时该倒垃圾”的差别。“只要任务完成了就行,甭管是谁要求完成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听到他这样说时,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我并非第一个思考“情绪劳动”这个概念的人。社会学家当初创造这个词,是为了描述空乘人员、女佣和其他服务人员必须在工作中展现快乐的模样,以及愉悦地应对陌生人的样子。

罗丝·哈克曼进一步扩展了情绪劳动定义的外延。她主张情绪劳动可能是女权主义的下一个战线。其后两三年间,“情绪劳动”这个议题获得愈来愈多的关注,有无数文章探讨情绪劳动及这种劳动的普遍性。

坦白说,我觉得那是因为女性已经受够了,忍无可忍。情绪劳动不仅仅是令人沮丧的、关于家事抱怨的来源,更是系统性问题的主要根源,那些问题涉及生活的各个领域,并以破坏性的方式将普遍存在的性别歧视问题凸现出来。社会深深地寄希望于女性担负起家中一切累人的精神劳动和情绪劳动,而那些受益最多的人大多没有意识到这些劳动。我们只好改变自己的语言、外表、言谈举止和内心的预期,以维持和睦。我们已经感受到这些为完成劳动所付出的代价,而这些代价往往不被看见。

在许多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中,这种加乘式的情绪劳动会变成一种常态。日积月累,你的生活会变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只有你自己知道怎么驾驭它。你必须引导其他人在这套精心打造的系统中穿梭,以免他们被卡住或陷落。为了管理他人的情绪和预期,你需要越过重重障碍才能让人听到你的心声,耗尽你本可以更有效地利用起来的宝贵时间。

每个人都必须改变对情绪劳动的看法,这样一来,我们才有可能重新获得这项技能背后的真正价值。我们需要认识到这种劳动有其价值,并把它公之于众,让大家可以清楚地看到。这种关怀和管理情绪的智慧是一种宝贵的技能,是一种密集的解题训练,还可以获得同理心的额外效益。我们应该把情绪劳动变成一种人人都该拥有、人人都应理解的宝贵技能,因为它能使我们更充分地体验生活。这样一来,我们不仅可以改善自己的生活,也可以改善伴侣和后代的生活。当我们一起消除情绪劳动的不平等时,孩子们的未来就被改变了,我们的儿子可以学会恪尽本分,我们的女儿可以学会不必承担别人的分内工作。

摘自新星出版社《她们不是唠叨,只是受够了:不被看见的情绪劳动》一书, 图) click

话题

阮筠庭

阮筠庭在20岁左右创作的漫画

我是一个漫画家,同时也是一名在中国美术学院教画画的老师,已经任教24年了。刚开始,我每天都在努力地扮演着成年人。因为我觉得,老师需要什么都懂。

有一天,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我讲完当天的内容后,一个男生缓缓地举起了手,问道:“老师,如果我不想成为一个你那样的人,我还要学这个吗?”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说的“一个你那样的人”,究竟是指什么样的人呢?

大约10年后,我画了一个大学女老师的故事:29岁,名牌大学毕业,留校任教,做着令许多人羡慕的工作;从小到大努力想要成为一个好人,却一直没有勇气为自己而活。我在想,那个学生说的是这样的人吗?

这个故事我画了13年,最近出版成书,叫《春晖》。春晖,是这位女老师的名字。

1

我是如何开始做老师的?

有一次,我给毕业班上完课后,问一个同学:“你找到工作了吗?毕业后打算做什么?”这个同学说:“我想做老师。”紧接着,她问:“老师,你当年为什么想做老师?”

我看着她那双满怀期待、纯真无邪的大眼睛,只能如实地告诉她:“因为我妈想让我做老师。”

大学毕业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大学老师。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画漫画,17岁发表了第一个漫画作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自己以后会成为一名漫画家。

但是在我大学毕业时,国内还没有什么漫画家。正巧这个时候,中国美术学院成立了动漫专业,邀请我留校任教。听说这个消息后,我妈妈很高兴。她觉得做老师既稳定又有假期,对女孩子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直到现在,当我跟我妈打电话,告诉她我不想干了,我真的很不开心时,她总是劝我:“进入社会,就是这样的,你忍一忍就会习惯的。”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教师职业和艺术理想之间拉扯。教师这个职业带给我许多成长和改变,我和职业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2

改变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在上学时,我是一个严格要求自己、力求完美的人。我觉得,漫画就是我的生命。

成为老师之后,我觉得好老师的标准就是把学生培养得十分优秀。我必须让他们像我一样努力才行。所以,我想让画画占满他们的每一分钟,调动他们的全部能量。

我在上课时跟同学们说:“你们要像没有明天一样画画。”同学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为了鼓励他们,我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和颜悦色法:我好言相劝、循循善诱,却发现没用;心灵激励法:给大家一个想象,“你们可以画出自己光明的未来”,也没用;威胁推动法:我跟学生说,如果大师是高山,那他们就是平原,但他们看看这个差距,变得更沮丧了,也没用;鼓励竞争法,我对学习好的同学给予特别的关注,让其他同学感到压力,但还是没用,而且我并不喜欢这个方法,后来我也不再用了。

成为“好”老师的过程,让我感到挫败。

还有更让人有挫败感的。我有一个得意门生,我辅导他的毕业作品得了国际大奖。我对他说:“老师看好你哦,你以后一定会大有前途的。”

直到有一天,我在一个装修市场里,看到一个人拿着玻璃朝我走来。走近后才发现,来者正是之前那个学生。我问他:“你最近专业搞得怎么样?”他告诉我:“我没在搞专业,我在卖玻璃。”

听到这句话,我很难过地走回了家。我想:我工作的意义是什么呢?

我曾经固执地认为,成为艺术家是最重要的事情。但我发现,我的学生们并不一定想成为艺术家。我也发现,做老师跟画画是不一样的。做老师是一种与人打交道的工作。和人相处的过程会产生各种各样的阻力,会让人感到“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有同学问我:“老师,你看我应该怎么画啊?”依靠多年的职业素养和聪明才智,我说:“你可以……”

结果,她还是坚持像原来那样画。

这件事情让我反思,我们作为大人,认为的正确是什么?我们之所以能看到前面是死路一条,是一个大坑,是因为我们走过很多弯路,掉进过坑里。

但是成为大人,会使我们忘记这一点。甚至,我们不允许年轻人走同样的路。但走过一段哪怕看起来很愚蠢的、很傻的、很没有必要的路,年轻人才能有所收获。

3

爱是什么?

很多时候,我们遇到的矛盾、痛苦,会让我们直面这个问题:我们究竟爱的是自己还是对方?这也是我在工作中经常面对的一个问题。

小时候的春晖说:“我不想弹钢琴了,我不喜欢。”另一个人,也许是她的爸爸,问:“那你知道,你妈妈喜欢你弹钢琴吗?”她说:“嗯。”他又问:“那你爱你妈妈吗?”小春晖的想法被这句话堵了回去。

爱变成了一种操控,而用爱去操控似乎比较简单。

我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本书里写道:“当你真的很想要一个东西的时候,得到它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给别人。”

我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呢?是被爱、被看见、被听见、被赞美,还有被接纳。所以,如果说我能给学生带来什么,或许就是这些我未曾拥有过的东西。

有朋友看完《春晖》,告诉我:“在我的人生路上,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这样的老师。如果遇到过的话,也许我会成为一个不一样的人。”其实我也没有遇到过。就是因为没有遇到过,所以我想成为一个这样的老师。

我从一个自我的艺术家,变成了一个可以看到他人的老师,这份工作改变了我。

4

我们到底在害怕什么?

在艺术教学中,我经常问大家:你们的感受是什么?你们感觉怎么样?你们有什么想法?

每当我问这些问题的时候,学生们就开始目光游移不定。就像台风突然席卷了一片生机勃勃的向日葵花园,把向日葵吹得东倒西歪。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他们不敢看我的眼睛?他们到底在害怕什么?

每年我们学校都会举办规模非常大的入学考试。有一次在考场上,有个女孩子突然举手说:“老师,我不小心把这个条形码撕破了一个小角。”我看了一眼说:“没关系。”

我看到她惊恐的神色,突然觉得好熟悉。我从小到大考试时涂答题卡都会害怕——万一这支2B铅笔有问题呢?万一答题卡读不出来呢?我生怕在漫长的升学道路上走错一步。更可怕的是,如果掉队的话,我会去哪里?

在这场考试中,每一个考场有40名考生,那一年我们学校的录取比例是40∶1。这意味着在这一场考试当中,平均每个考场只有一个人被录取。考试结束,我看着她满怀心事地慢慢离开,我的内心充满酸楚。

我在《春晖》里写道:“不管你在哪里,那些掉队的人、那些被落下的人,我希望你好好的。”

5

被落下的人去哪儿了?

在《春晖》里,我做了个比喻:我们去年培育的花,直径达到了8.3厘米,校长要求我们今年培育的花,直径要达到8.5厘米,甚至8.8厘米,这是名校追求的荣誉。

但是有些花就是达不到这个标准。当我看到这些花时,我觉得正是因为它们很瘦小,所以才需要更多的关注和爱。而且即便人是种子,至少也不都是同一种植物的种子。

比如,跟一朵桂花说:“你为什么不能开得像玫瑰一样?”这样对桂花是公平的吗?所以,我很想告诉每一个学生:“你不需要证明什么,你的存在已经足够了。”

我把我的工作比作在沙滩上捡拾贝壳,并招呼很多人来看:“快来看,这么漂亮的贝壳!”但是相较于让别人看到这些漂亮的贝壳,更重要的是,要让沙滩知道它拥有这么多漂亮的贝壳。

作为老师,我经常需要给学生打分。但是在打分的时候,我会感到为难,因为我觉得学生之间、艺术之间是不能比较的。沙滩啊沙滩,你要知道,你无须跟任何沙滩比较,你要珍惜你的那些宝贝。

我认为这是老师能做的:以爱为镜,让学生看到自己是谁,看到自己的长处。

6

“你要画什么?”“你要我画什么?”

学习画画时,我经常面对一个问题:我要画什么?很多时候,学生会反问我:“你觉得我应该画什么?”

我经常对学生说:“做艺术要叛逆。”大多数学生在过去的人生里,被要求遵守规矩、符合标准,他们努力地成为好孩子。好孩子突然被要求做叛逆者,太难了。

我给学生们布置过一项作业:去做一件坏事。

结果这项作业把很多好学生难倒了。上课时,好几个同学非常害怕地看着我,说:“老师,其实我什么都没做。”我看着他们,很认真地讲:“你们什么都没做,其实就已经完成了作业。在你们的人生中,是不是从来没有跟老师说过‘我什么都没做’?这本身就是一次非常好的经历。”

艺术就是这样。艺术并不在于一张画画得好不好,一个作品完成得是不是出色,而在于一段过程中的体验和感受。

所以,我们需要审问自己:我们是否允许自己和学生拥有犯错和冒险的自由呢?只有允许犯错,生命才会生长出更多可能性。

7

曾经有一个很爱我的学生,她跟我说:“老师,我以后一定加倍努力,不辜负您的期望。”我跟她说:“你不会辜负我,因为我对你没有期望,只有爱。从今往后的人生,我希望你为自己而活。”

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交响乐团,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当我们站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可以充分发挥潜能,可以用心感受快乐,也可以让整场演奏更和谐。

给大家分享一个关于如何找到自己的位置的练习。首先,在一张纸上写下你喜欢做的10件事,这10件事是哪怕没有金钱回报、没有目的,你也愿意做的事情。写完之后,思考你喜欢做的这些事包含了哪些特质,也许是耐心,也许是欣赏,也许是情感流动……

我从小就喜欢跟人聊天。“聊天”这件事,我看重的特质是什么?是情感,是交流,是共融,是同情,是人与人的互动,是对人的观察。

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些特质,所以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并找到了一个方法,将教师职业和艺术理想结合在一起。

如果再次遇到那名同学,我会跟他说:“你不需要成为我这样的人,就成为一个你那样的人吧。而我,也会做我自己。”

摘自微信公众号“一席”,本刊节选) click

话题

何帆

尼采在《偶像的黄昏》中说:“那没能杀死我的,必将使我更为强大。”这句名言激励了无数人。

凡是杀不死我们的,都能让我们变得更为强大吗?假设我生了一场大病,治疗的结果是命保住了,但我变成了残疾人——比如,双腿麻痹了——那我变得更强大了吗?你可能会说,尼采所讲的不是身体的健康,他说的是精神的力量。虽然身体残疾了,但在战胜病魔的过程中,你的意志会变得更坚定。罗斯福患有小儿麻痹症,他不是照样当了美国总统吗?可是,创伤也会带来后遗症。许多从战场上归来的老兵,出现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他们会被经历过的可怕的事情不断困扰,容易焦虑、抑郁、麻木或过度警觉。退一步说,即使杀不死我们的,真的让我们变得更加强大,那么,我们经历的灾难和我们变得更强大之间,是什么关系?这两个现象背后的联系机制是什么?

这中间有一个关键环节。那就是,遇到危机之后,我们发生了改变。我们身上发生的改变,帮助我们战胜了危机,让它不能杀死我们,同时也使我们变得更加强大。

说到改变自我,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过去40多年,中国一直都在改变。我们每个人也在随之改变。我们对改变已经习以为常,没有变化反而会让我们不适。复盘一下,过去40年,我们变革的方式主要是“拿来主义”。凡是有用的,都拿来为我所用。这也是我一直强调的混搭创新。所谓“混搭”,无非是把已经存在的事物,用别人没有想到的方式重新组合起来。无数混搭创新,让中国日新月异。

但是改变自我,又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革自己的命,听起来就像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拽到月亮上一样——这怎么可能呢?本土时代,我们遇到的问题就是,怎么把本来不可能的事情变得可能。这是因为,如果我们无法再从外部得到鼓励和支持,如果更多的风险来自外部,那么,想进步,要变革,我们只能回到自我,回到自己的内心深处寻找动力。

优秀是被带出来的,但伟大是被逼出来的。想要让自己变得更为强大,动力就来自“变形金刚式”的创新:虽然源自自我,却能不断变革。“变形金刚式”的创新有3种主要的途径:激发、转化和重启。掌握了这3种方法,你就能学会3个重要的强大法则。

第一,激发。没有外部的压力,就很难知道自己的潜力。在遇到巨大外部压力的时候,你要相信自己的潜在力量。正如福特公司的创始人亨利·福特所说:“不管你认为自己行不行,你都是对的。”由外部压力而激发出来的内在潜力,有时会让自己都大吃一惊。

举个例子,虽然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就拥有了庞大的制造业生产能力,但其潜力被激发出来,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最有名的例子是“自由轮”的建造。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的商船总是被德国的潜艇击沉。德国海军上将卡尔·邓尼茨估计,用不了多久,盟国的船只就会被德国潜艇全部消灭。罗斯福总统下令赶造更多的船只。第一艘建成的船叫“帕特里克·亨利号”,由罗斯福总统亲自主持下水仪式。罗斯福总统说:“给我自由,或者死亡。”于是,这批船就被命名为“自由轮”。“自由轮”刚造出来的时候很丑,《时代》杂志甚至称之为“丑小鸭”。1942年,美国著名企业家亨利·凯泽收购了位于加利福尼亚州和俄勒冈州的两个造船厂,开始生产“自由轮”。最早,一艘万吨级的“自由轮”,从安装龙骨到交船,需要8个月左右的时间。次年,生产时间明显缩短。最快的纪录是两家造船厂在举办一次劳动竞赛时创造的,整条船只用了4天时间便组装完毕。

无独有偶,福特工厂负责生产B-24轰炸机。1943年2月,福特工厂生产了75架飞机。1943年11月,生产了150架。到了1944年8月,产量已达到每月432架的高峰。美国经济学家罗伯特·戈登讲到,凯泽工厂和福特工厂是在战争期间不断降低成本、提高效率,持续“从干中学”的经典案例。正是战时生产的压力推动了生产技术的进步,而这在和平时期是不会发生的。

外部压力导致的技术创新并不止于降低成本、提高效率。有时候,它会导致技术路径的转移。以华为为例,华为不断遭到美国的打压,2020年5月,美国出台禁令,规定任何使用美国技术的公司,都需要经美国政府许可才能向华为提供芯片支持。8月17日,美国对华为的制裁再次加码,将华为在21个国家和地区的38家关联公司列入实施制裁的实体名单,进一步封锁华为获得芯片的渠道。

华为原本只做芯片设计,因为这是它最擅长的。在外部的压力之下,华为开始自己生产芯片。这是一条更为艰难的道路。以华为海思的麒麟990为例,麒麟990采用了台积电二代的7纳米光刻技术来加工,需要将近4000道工序。2020年,华为发布了麒麟9000芯片。要想生产麒麟9000,必须使用台积电5纳米的最新生产线,设计和制造的难度又增加很多。

如果受到美国的极限施压,台积电不能再为华为生产芯片,那怎么办?2020年9月,华为又推出了鲲鹏芯片云手机。这是一条崭新的技术演进路径。其实,“轻终端、重云端”一直就是互联网行业的理想。

这样看来,华为的云手机虽然还只是针对企业的一项新业务,在2020年时还只是一只丑小鸭,但是,这很可能是华为打开美国封锁线的突破点,甚至是鸿蒙系统“全场景分布式操作系统”的引爆点。美国的每一次极限施压,反而激发出华为更强大的力量。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第一条强大法则:如果前面有两条路可以选,选那条更难走的路。

第二,转化。很多看似只为特定任务而设的机构、技术资源,如果善加利用,就可以在更通用的领域发挥出色的作用。著名经济学家道格拉斯·诺斯非常强调适应能力。在他看来,这是经济增长和社会进步的关键。什么样的机构更有适应能力?一定是那些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外部冲击之后,仍然能保持基本的功能和结构,依然能够生存并壮大的机构。换言之,也就是那些最具有恢复力的机构。

还是拿生命的演化来举例。演化不是设计出来的,而是尝试出来的。生命演化的一个基本规律是,你不能把原有的东西抛弃,推倒重来。要想比以前更优秀,你只能首先借助已经拥有的东西,去完成新的任务。比如,当要读书写字的时候,人类并没有进化出一个专用的阅读器官,我们只能用原有的眼睛去读书。但是,人类进化出眼睛这种视觉系统,原本是为了在树上找果子、在草原上侦察天敌的。这就使得我们在阅读的时候会出现“眼跳”,也就是说,你不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而是跳着读的。但是,没有关系,你仍然可以有滋有味地读书,不会感到有什么障碍。

社会的演化和生命的演化有着异曲同工之处。《黑天鹅》的作者塔勒布就说过:“与社会科学的观点不同,几乎没有哪一种发现,或是重要的技术,是来自设计与计划的。它们都是‘黑天鹅’。发明家和企业家的策略是更少依赖自上而下的计划,而是集中精力,当机会出现时,尽可能辨认出这些机会,并最大限度地反复尝试。”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第二条强大法则:如果遇到了新的劲敌,去武器架上找你最称手的那件旧兵器。

第三,重启。一个系统在平稳地运转一段时间之后,易让人产生错觉。人们会以为系统之所以运转得好,是因为所有的操作都准确,而忘记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一个系统运转时间长了,也会产生各种冗余的事物,带来更多的内耗,从而导致效率下降。这个时候,可以考虑重启系统。

一个组织在遇到外部压力时,可以借鉴电脑重启的思路,让整个系统再次运转流畅。我们在使用电脑的时候,上网下载软件,会出现误操作,这可能会引发一些小故障。比如,一个输入框,可能只考虑了输入正数,但用户输入了负数,于是内部有些状态就出现了混乱。一个小故障算不了什么。但时间越长,积累的问题越多,叠加起来,就可能是大问题。电脑重启的时候,会让所有的硬件恢复初始化。各种内存、缓冲都会被清零,之前处于运行状态的程序全部消失。好处是,无论是操作系统,还是应用程序,再运转起来时,都是最符合出厂预设期望的:干净、流畅、高效。

成功是失败之母。过去的成功经验,很可能会成为未来创新的绊脚石。一个机构过一段时间就该做一次“扫除”,放空自己,保持开放的心态,恢复到“初始状态”,准备更好地迎接未知的挑战。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第三条强大法则:一个组织也需要“断舍离”。

本土时代,你需要找到自己的力量源泉。这个力量源泉来自你所在的这片土地。希腊神话中有一个巨人叫安泰俄斯,大地就是安泰俄斯的母亲。只要脚踏土地,安泰俄斯就能汲取到源源不断的力量。这就是本土力量。

摘自大象出版社《变量3:本土时代的生存策略》一书) click

话题

古典

因为高校部分专业裁撤,一些教师正面临无课可上的局面。

2023年,教育部发布了《普通高等教育学科专业设置调整优化改革方案》,提出到2025年,对高校专业的调整比例要达到20%左右。这被称为“史上最大规模专业调整”。

除了淘汰旧专业,高校也在增加新专业,最近很多高校还发展出一种叫“微专业”的设置。微专业,准确来说,其实是一种课程包。也就是围绕某个具体的领域,开设一组专门的课程。目前已经开设的微专业包括人工智能微专业、集成电路微专业、公务员能力素养微专业等。

高校的专业变化,其实是社会变化链条上的一环。首先,一线的社会需求变化会最先体现在招聘市场上。随后,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职业教育培训机构,比如计算机培训、人工智能培训等。职业教育培训形成一定规模之后,大学才会开始做专业调整。换句话说,学习的过程是从理论到实践,而专业的变化正好反过来,是从实践到理论。先是社会需求发生变化,之后这个变化才会传导到高校的专业调整上。

比如,公务员考试的职业培训市场已经相当成熟了,而高校里相关的微专业才刚刚出现。等到一个新兴领域经过论证、批准,设置成专业,可能距离它出现已经过去了四五年。同样,当一所高校某个专业被裁撤,可能意味着早在几年前,相关行业就已经出现了颓势。

同时,这个传递中还存在一种鞭梢效应,也就是越到链条末端,反应就越激烈。就业市场的前沿变化,并不会引起特别大的轰动,而等这个变化传导到大学专业层面,往往会引发很大的震动。大规模的专业调整,其实就是在回应剧烈变动的社会需求。

中学其实就有两个特别好的思考职业生涯的节点。

一是文理分科。大部分人在选择文理科的时候,是以考试为导向的。比如,我物理学得不好,就不选;我不想学习历史,就不选。与此同时,我们还需要从社会需求的角度去思考文理分科。假如你对写作、文案、拍电影这类工作感兴趣,就可以倾向于选择文科类;假如你对设计、产品、技术感兴趣,就可以多考虑选择理科类。

二是填报高考志愿。在填报高考志愿之前,除了做关于自我兴趣、能力的测评,最好能够真的体验一下自己感兴趣的职业。体验对于一个孩子的职业选择要比测评精准很多。

关于就业,一个人的职业竞争力从何而来?专业方面的能力只占你能力结构的1/3,另外2/3分别是通用能力与人际交往能力。

所谓专业能力,不仅仅是把课本知识学到手,更是要真正知道,怎么把自己的专业知识用起来。比如,美国硅谷的人工智能创业营里,有相当一部分是华人团队,这些团队可能只有六七个人。这些人未必都是顶尖的理论专家,但他们都非常有“人工智能感”。“人工智能感”是对应“网感”这个词来说的,意思就是,他们知道怎么用人工智能去解决实际问题,并怎么把这项技术变现。

所谓通用能力,就是可以迁移到各行各业的能力。它包括沟通能力、表达能力,比如在大课堂上讲课的功力,以及应试能力,甚至包括幽默感。

再比如,很多人觉得建筑学最近几年有点冷门,但很少有人知道,很多游戏公司对建筑系毕业生的需求很大。因为设计游戏不仅需要懂建模、会画图,还要精通设计。这就属于建筑学里可迁移的技能。伦敦大学学院便开设了一门“游戏建筑设计”的专业。

能力结构中的最后1/3,是你的人际交往能力。我们得学会经营自己的人脉,用好自己的社交圈。

当专业遭受震动,我们就要灵活地舍弃本专业的一部分东西,选择另外两项能力,即通用能力和人际交往能力,进而重新构造自己的职业竞争力。

想转行的人可以重点关注外在、内在两个层面的要素。

向外,主要是找方向,你可以瞄准3个指针。

第一个指针,是老领域的新机会。比如建筑领域,虽然行业整体不够火爆,但是小别墅设计这个赛道很热门,模块化建造也很火,这就相当于建筑行业的预制菜。

第二个指针,是你所在行业的上下游。比如,音乐设备公司的人,会从设备走到版权领域,去做音乐版权采购。

第三个指针,就是观察你前同事的去向。当年很多教培行业的运营人员,去了新能源汽车和大健康领域。他们在教培行业时,一个人可以同时维护机构和300个家长的关系,这意味着他们转行后,在新能源汽车行业,能维系1000个车主;在大健康行业里,能同时维持好几十个中老年人的社群。贸然进入一个新行业确实不容易,但跟前同事保持联系,可以为这个挑战提供一条捷径。

向内,我们需要破除自己的阻力,更新自己的简历,参加一些面试,把自己和社会的信息差拉齐。这样,你就能知道自己有没有跟上社会最新的真实需求。

摘自微信公众号“罗辑思维”,Cyan Lin图) click

人生

816

陈轮

▲《816》电影剧照

“他在儿童癌症病房里待了一年多,可是他从没见过一个不想活的孩子,所有孩子都认为自己可以活下来。”《816》剧本的灵感来自魏德圣导演从前做电视纪录片时,访问一个儿童癌症患者的经历。他说,这句话最令其感动。

抗癌,就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容易令人情绪过激,做出一些不正常的事情。像电影《送你一朵小红花》里,起了争执,马小远会激韦一航当众脱衣服;或是在电影《我们一起摇太阳》里,深夜情绪不佳时,凌敏会往病友群里发征婚、征肾的视频……

可魏德圣导演想要塑造的人物形象并非这样,由于医院装修而聚在816病房的共有来自6组不同家庭的患癌儿童,他们虽然是癌症患者,但也都是普通人。在这里,他们只是抗癌的战友,互相信任,互相鼓励。

他们可能仅仅是比其他人更加坚强、积极、乐观。不会像《抗癌的我》里的亚当那样,一直反思自己为什么不抽烟、不喝酒,甚至因为怕死都不敢开车却患上了癌症;也不会像《我们一起摇太阳》里的吕途那样想放弃治疗的机会。

女主角源源来自单亲家庭,入院前还在准备街舞比赛,即使生病让她的体力渐渐不足以跳完一首完整的配乐,她依旧会看视频学跳舞,并和病友们在病房里一起练习;是延是一个来自离异家庭、酷爱画画的男孩,即使脑中的肿瘤已经让他渐渐连可乐罐都看不清楚,但他依旧坚持每天画画,努力记录他所看到的一切;罗恒的父亲因为工伤而坐在轮椅上,却还会陪罗恒在医院里进行轮椅竞速;年纪最小的努拉来自异国家庭,每天都要缠着爸爸举高高,并跟着源源跳舞;父母开医美诊所的大衫是最富贵也是受病痛折磨最久的一个,他虽失去了一条小腿,但他依旧每天和周围人说说笑笑,有负面情绪时,好像戴上耳机就都能化解……

唯一的例外,似乎是6个人中最大的孩子珈农。她出身于音乐世家,会很多种乐器,把吉他带到了病房,却拒绝弹奏。在医院,总能听到各种病人离开的消息,她常说的一句话是“能这样突然死了,真好”。这看似是一个悲情的角色,但导演依然没有这样做,他在珈农一家无比紧张地等待医生的报告时,借主治医生的温暖之口开起了玩笑:“怎么办呢,你还不会死,最后这个疗程结束,你就可以先出院了。”听到这句话,珈农一家喜极而泣,而珈农也终于说出了那句藏在心底的话:“笨蛋,我还想活啊。”导演将青春期孩子的别扭与未退的稚气,塑造得很准确,同时也再次消解了悲情的色彩。

就连抗癌电影中经常出现的剃发情节,导演也用轻松的方式呈现,在源源被剃发时加入了洗手间排队的调侃式的表达。剃了光头之后,拥有各种假发的珈农分了一顶红色的假发给源源,于是引得其他孩子也来要假发,然后他们又互相表达喜欢之情。导演通过展现孩子们的好胜心和俏皮的语言迅速消解了沉重的情绪。

虽然抗癌的故事难免涉及生死,也会有悲剧,但是导演拍《816》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一部分。很多抗癌电影中,患者住在家里,家里常常是光线昏暗,陈设老旧。《816》的病房里却总是阳光普照,而且电影歌曲是儿童版的《牛仔很忙》和《恋爱ing》……导演想展示的是孩子们纯真的生命力,用孩子们的天真消解苦痛,并给观众传递治愈的力量。

整部电影少有因悲伤情绪而让人落泪的时刻,是延手术的失败却是一个例外。电影并没有用直观的死亡呈现是延的结局,而是将镜头对准深夜的病房,一向温暖而充满阳光的病房,忽然变得很静很暗,气氛凝重。镜头中是不愿面对一同抗癌的“战友们”的是延父母,他们想趁深夜悄悄收拾东西离开。这时,平日里充满阳光与欢笑的病房,突然变得昏暗且鸦雀无声。之后的一个慢镜头,是延妈妈不小心,导致怀中的物品滑落,声音响彻病房,随后第一盏灯亮起,又一盏,再一盏……慢慢亮起的灯光,和给予是延父母的拥抱,是众人无声的安慰,传递着彼此关怀的力量。

是延手术后的次日,罗恒也上了“战场”。失去一个“战友”,对其他5个家庭都是不小的打击,在罗恒做手术前,所有人都笼罩在压抑的氛围里,大家都尽量控制住想要表达的情绪。之后在手术室外等候时,努拉的父亲过来给予罗恒父亲鼓励与安慰。两个人拥有不同的信仰、不同的思想,但此刻他们为了同一个希望,在同一间病房外各自祷告。就像整部片子一直在表达的那样,众人彼此信任、彼此包容,没有提防和欺骗。

最终,这一段的压抑情绪,因努拉的父亲回到病房宣告手术成功而终结。那一刻,戏外的观众和戏内的演员一样情绪爆发出来,816病房又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另一个例外,是片尾源源完成了骨髓移植手术,却没能阻止癌细胞的扩散。这个有70%概率成功的手术,却让源源成为那失败的30%。面对依旧坚强的源源,医护人员和家长都忍不住偷偷抹眼泪。即使源源妈说出“如果你真的很累,就放心地去当小天使,妈一个人没有问题”,源源依旧坚定地重复说:“我要活着。”

即使面对死亡,也从不放弃生的希望;即使表现死亡,也依旧在展现生命力。

 摘自《看电影》2024年第11期) click

人生

罗匠/辑

1

10年前,在武汉,我失业有一段时间了。

那天我走在街上,准备买两个馒头或包子当晚饭,因为兜里实在没多少钱了。突然,我闻到油炸辣椒和肉的香味,便闻着味儿找到一家招牌为“辣子鸡丁面馆”的店。

一对中年夫妇正在炉子上炒辣子鸡丁,金黄的鸡肉块和鲜红的辣椒面在油锅里翻炒,这对于无辣不欢且饥肠辘辘的我来说,就是致命的诱惑。

我捏着兜里的十几块钱,偷偷看了看店里墙上贴的价目表,第一个就是辣子鸡丁面:4元。我开心得要跳起来了,点了一份辣子鸡丁面,坐下来继续盯着老板炒辣子鸡丁。

老板娘很快就把面端给了我,我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块鸡丁,肉被油炸得很紧实,连骨头都被炸酥了,那个香啊,关键是辣度也恰到好处。

大部分的鸡骨头被我嚼着吃了,在面条快要被吃光的时候,老板娘突然舀了一勺鸡丁倒在我的碗里,说:“这是刚刚炒好的,给你尝尝。”

我看看炉子边的老板,他冲我笑了一下,说:“吃吧!”我看着碗里的鸡丁,哭了。

到现在我依然记得那碗辣子鸡丁面的味道,那对夫妇的笑脸和他们的善意。

(文/大雷)

2

我是一名消防员,一次救火任务结束后,我又累又困又饿,身上只有半瓶水,喝完水,我靠在消防车后面休息,结果一不小心睡着了。

我在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拉我的手。我睁开眼,发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用卫生纸帮我擦手上的泥巴和灰,然后塞给我一个馒头。看我醒了,他转身就跑了……

明白他意思的我,瞬间泪崩,好久没有被别人心疼过了。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让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我哭得像一个孩子。还好没人看到。

那个馒头我放了好久都没舍得吃,最后怕坏掉,在厨房加热后吃了,那是我这几年吃过的最好吃的馒头,那是一份来自五六岁小男孩的疼爱。

(文/一个烟熏火燎的人)

3

大学时,我在假期坐火车硬卧出去玩,只带了一点点食物。我在夜里上车时,顺手帮一位老奶奶搬了行李,又和她聊了两句。

第二天早上起来,老奶奶问我是不是没带东西吃,我说没带。然后老奶奶拿出一大保鲜盒切好的紫菜包饭,每一个紫菜包饭上的海苔都泛着油光,里面有老奶奶自己配的蔬菜,香油均匀地浸润着海苔。

我从前一天晚上就没吃饭,虽然很饿,但吃了两个之后便没好意思再吃。老奶奶笑呵呵地说没事,让我吃饱,然后说:“你昨天帮我抬上去的那个书包,你记不记得?里面全是紫菜包饭。”

我想了一下,那个书包里面没有10斤也有8斤,她应该还要转车,还有挺远的路要走。饥饿让我不再客气,一口气吃完了保鲜盒里所有的紫菜包饭,只剩下一个泛着油光的透明保鲜盒安静地躺在小桌板上。老奶奶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保鲜袋,保鲜袋里是没有切的、条状的紫菜包饭。“来,看你没吃饱,再来一根,只不过没切,你凑合着吃。”

后来,我经常想起一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和一保鲜盒泛着油光的紫菜包饭。

(文/贝克兰德敲钟的人)

摘自知乎网,图) click

人生

薛舒

吴媚儿长得不好看,小眼睛,白胖圆脸,下巴之下似乎还有第二层下巴,这让她的脸有点儿像一个光滑圆润的包子,令人有种想张嘴咬一口的冲动。她还戴着一副圆眼镜,金属镜架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那年,吴媚儿从城里转学到我们学校,成了学校的宠儿,因为她是从黄浦江西边来的,她是“上海人”。我们也是上海人,但我们不是她那种上海人。而我们住在东岸的人是怎么被他们称呼的?记得有一回亲戚家办喜事,从浦西来到浦东的小客人趴在二楼阳台的栏杆上,指着田野间奔跑的乡下孩子呼喊着:“阿香,阿香……”

我是“阿香”吗?那个小“上海人”就是这么呼唤我们的。我喜欢这个名字,有一回电视里播放滑稽戏《七十二家房客》,里面就有一个叫“阿香”的姑娘,乖巧漂亮。

吴媚儿来我们班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上高一的大女生。吴媚儿是“上海人”,这让我们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她是好看的。哪怕她的眼睛小而细,也不妨碍我们觉得像她那样就是一种时尚。还有,她居然用纸巾,而不是用手帕。在教学楼的阳台上,我们被老师安排看日食。晌午,课间操时间,我们每人拿了一片红玻璃,一颗颗朝天仰望的黑色头颅,右眼上一律盖着一片红玻璃,这让我们可以直视正被渐渐吞噬的太阳。吴媚儿在我旁边,她的红玻璃有些脏。我摸出叠成豆腐块儿的碎花手绢,说:“擦擦!”

我给我的手绢洒了花露水,它香香的,我自己都不太舍得用,但我舍得给吴媚儿擦红玻璃上的灰尘。可是吴媚儿拒绝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料包,抽出一张雪白的纸递给我,然后又摸出一张,擦了擦自己的红玻璃。我捏着她给我的那张雪白的纸巾,抬头看向天空。暗红的玻璃过滤掉刺眼的强光,彼时我想,吴媚儿和我一样也要看日食,我们看到的,是同一个正在被吞噬的太阳。

之后,我再也没有用过手绢,开始用零花钱买纸巾。那是吴媚儿带来的“城市之光”,16岁的我毫无悬念地接收到了。

吴媚儿进了校学生会,我们在学生会共事,我是文艺部部长,她是广播台副台长。她的普通话标准,来自城市的声音让她拥有了很多朋友。

那一日,校学生会组织与邻镇的中学联谊,我们坐上公交车,去往10公里外的另一座校园。吴媚儿穿着一身粉红色薄绒运动装,脚上居然是一双运动鞋,高高的鞋帮,圆圆的鞋面,鞋带又粗又长,系一个结,再系一个结,脚面就开出了一朵丰满的“鞋带花”,真够豪华的!我看了一眼自己脚上单薄而简陋的白跑鞋,心里隐隐生气。

联欢会开始了,所有人都被淹没在音乐声与欢笑声中,吴媚儿不再是最显眼的那一个。她和我们一样,做游戏,抢座位,鼓掌大笑。她总是很愿意冲上台去参与所有的游戏,可她总是输,输了要表演节目。她朗诵了一首诗,再输,再朗诵,最后,没有可朗诵的了,她站在舞台中央一脸着急。吴媚儿也不是万能的,我几乎有些幸灾乐祸地想。

我也输了一轮游戏,于是,我站到台上演唱了一首早已准备好的歌曲。我唱的是什么歌来着?对,《血染的风采》。我享受着被所有人瞩目的荣耀时刻,也享受着演唱一首歌曲时完全打开心扉的愉悦。突然,窗外闪过一个人影,穿着蓝色滑雪衫,戴着蓝色绒线帽,帽檐下露出两缕齐肩鬈发,是一个高个子的女生,背着双肩包……那种时髦,只有“上海人”才拥有。吴媚儿突然站起来,朝门外飞奔而去。

我的歌声并没有被打断,但是观众的目光被打断了。窗外,吴媚儿扑向蓝色滑雪衫,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拥抱啊!我们只在电视上看过。

我总觉得,我得到的掌声比吴媚儿获得的瞩目少了几许。那天回去的路上,吴媚儿依然挽着我的胳膊,我想我不能表现出点滴的失落感,更不能生气。我用近乎欢快的语气问她:“蓝色滑雪衫,是谁?”

“我初中的同桌,她转学到这所学校了。”

我告诉自己,吴媚儿长得不好看。可她与初中同学的那个拥抱,使她变得比白皙的、用纸巾的、戴金色眼镜的她,更浪漫、更时尚、更洋气了。她成了同学眼里城市的代表,我们以与她结交为荣。

很快,我们进入了高三,所有人都埋头进行高考复习,校学生会已经由高一或高二的学生接手,我们很久没有参加活动了。那个冬天的下午,化学课上,吴媚儿被班主任唤出了教室。下课后,我走出教室,看见她站在阳台上,面朝远处流动的寂静无声的运河。她一只手捏着金色的眼镜,另一只手正用纸巾擦拭眼角扑簌掉下的眼泪。

10米外的办公室门口,班主任正与一个中年男人说话。男人戴着黑框眼镜,也有着白皙的面庞、圆润的下巴……“早恋”这个词,在同学中疯传。葳蕤的青春,哪怕在荆棘丛生的高考前夕,也要挣扎出一段短暂的花期。

吴媚儿又转学了,在高考前的那个寒假。

5年后,我成了一所职业技术学校的老师,学校坐落在离上海市区70公里的远郊。我拥有一群比自己仅仅小5岁的学生,他们大多来自上海的郊区。再后来,我的学生越来越多,有时走在大街上,我会偶遇已经毕业的学生,那些女生会冲上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那时,我会想到吴媚儿,那个包子脸、小眼睛、胖墩墩的“上海人”。她让我第一次目睹了真实的拥抱。

如今我们早已学会了拥抱,也习惯了用纸巾,很多年轻人也许已经不认识手绢这种东西了,可是我的那些住在黄浦江东岸的亲朋,以及我的学生,他们和我一样,依然喜欢把黄浦江西岸或北岸的那片土地叫“上海”。对了,我写过一部小说,女主角叫“阿香”。我喜欢这个名字。“阿香”,香喷喷的“香”。

摘自《解放日报》2024年12月12日, 图) click

人生

薄世宁

薄世宁已在北京大学第三医院的ICU(重症监护室)工作23年,他是一位很容易“入戏”的医生,要在感性与理性间寻找工作的平衡——这也是每位医生毕生的功课。

以下是薄世宁的讲述。

前阵子,我收治了一位50多岁的女病人,她得了顽固性心衰。一开始,我们考虑她得的是应激性心脏病,一般一两周可以治好。但她在ICU里治了一个月,情况还是没好转,心衰反复发作。有一天,一位年轻医生提出,患者的腿因为坏死被切开,每天接受冲洗,会不会是这种冲洗导致了心脏负荷过重,才会久治不愈?但如果此时缝合伤口,又有加重她心衰的风险。我综合判断了一下,认为还是缝合对她最有利。于是,我们抓紧给她做了缝合,果然,第二天她的病情开始好转。

在ICU里,转机有时来得很迅速,甚至可以说就在医生的一念之间。但在它到来之前,更为漫长的时间里,医生需要精确管理病人的生命。

病人进入ICU后,心率、心电波形、血氧饱和度、血压、呼吸、中心静脉压等情况都会被24小时监控。在ICU工作久了,医生会习惯医疗仪器在耳边响个不停,但这种声音转化为急促又持续的蜂鸣声,就是病人生命数据极度异常的信号。一听到这种蜂鸣声,医生就会弹射起步去抢救。

有一回我值班,一位刚做完全麻手术的病人的呼吸机忽然打不进去气,还发出快速的、响亮的“啪啪”声。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血氧饱和度从90多降到80多,再到70多,还在持续往下降。照此下去下,病人在几分钟内就会窒息死亡。

必须立刻找出问题。我和同事们先关掉病人的呼吸机,重启检查,机器是好的;同时有护士捏皮球给病人输气,只捏了几下,就感觉跟捏石头似的,坚硬无比——皮球也输不进去气;而后,我推测病人的气道里有异物,但用气管镜一查探,病人的气道是通畅的。

病人的血氧饱和度还在下降,心脏快要停跳了,原因却还未知。我强迫自己冷静,最终判断是极其罕见的“寂静肺”,也就是麻醉药物导致的气道广泛痉挛,肺内空气只进不出,积气直至无法再进气。我们立刻用上了对应治疗药物,病人的状态逐渐平稳。

上述的所有判断、施救措施,都是在两三分钟内完成的,再资深的医生也难免心慌。毕竟代价是生命啊!

这种时候,能遇到一位可以信任、值得托付的医生,对家属来说太重要了。医学就像个“倔强老头儿”,具有科学性和人文性的双重性格,坚持原则,用数据说话;阅历丰富、沉着冷静,但慈爱就藏在其冰冷的面具后面。患者想托付的医生,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第一次在ICU哭,是刚参加工作不久后。我跟着上级医生接诊了一位80多岁的老人。他得了慢阻肺病,已是晚期,一来就是抢救状态,镇静、气切,上了呼吸机。气切容易引发感染,感染就要用抗生素。他经受了一轮又一轮的用药,身体已产生耐药性,但感染还在继续,陷入了恶性循环。

老人的子女们都特别友善,那时候我只有28岁,刚入行,想不遗余力地救他们的父亲。但在ICU里住了两个月后,老人还是去世了。那天我躲到楼道里大哭,情绪非常复杂。我明明那么努力地去救了,为什么还是治不好?

正式做医生的第一节课,就是要学会收起不良情绪。否则,你怎么用理性的态度去为病人看病?病人不需要一个哭哭啼啼的医生。客观中立地对待病人,更能让病人获益。但有时对病人和家属的亲切感是自然而然地产生的。

眼下我主管着一个男大学生患者,他在睡梦中动脉瘤破裂出血,脑功能重度损伤,昏迷不醒。父母放下外地的工作,在ICU陪了他半年。他的父亲对我说:“特别后悔,以前陪儿子太少,觉得他小,没什么可以跟他说的。等他躺在病床上了,我才知道来不及了。”我也是做父亲的,听完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10年前,有位43岁的肺癌晚期病人找到我,希望我能帮助她再活一年半左右——她的儿子正上高二,她想活到他高考完。她当时的情况其实很糟糕,不能做手术,也难说有保守治疗的方法。但在我和同事的建议下,她做了穿刺检测,竟找到了合适的靶向药。后来,她几乎痊愈。

多数进入ICU的病人是神志不清的,换句话说,他们失去了做决策的能力。那么,那些生死攸关的决策由谁来做?

近10年前,我参与抢救了一位羊水栓塞的孕妇。她有穿透性胎盘植入的情况,在剖宫产手术中突发羊水栓塞,心脏一度停跳,凝血功能也垮了。她接受了子宫切除手术,被送进ICU时,包括呼吸系统在内的多个器官都衰竭了。

我判断她并发了严重的脑水肿,需要立刻脱水抢救。但她的肾已衰竭,没有尿液,只能通过CRRT(连接性肾脏替代治疗)来脱水——穿刺她的股静脉,置入一根长短粗细像筷子一样的导管,把血液引出,过滤清除掉里面多余的水分、炎症因子和其他毒素,再把血液导回人体。但这会有再次室颤和大出血的风险。

当我把这一大堆概念告诉病人的丈夫时,他只是不停地说:“我整个人都是蒙的。”

在通常情况下,我们说医患之间要“共同决策”:医生告知诊断、治疗方案和可能的风险,患者或家属在评估后自主做出选择。这是一种理想的医患合作关系。但是,当患者命悬一线时,患者或其家属真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吗?

更现实的情况就像那位孕妇的丈夫,他的人生阅历、知识储备、决策思路在此刻都没有用处,他正在经历“理性休克”。

我告诉他:“我不能替你做决定,但我是个丈夫,也是个父亲,我希望你能同意我们做这项操作。”他同意了。采取措施后,病人的情况开始好转。

有些医生可能会担心,给患者或家属的建议多了,是否也要相应地承担风险?

对大部分病人家属来说,医生帮着做决定,是在替他们分担责任与压力。至少,不论日后的结果如何,他们已经让病人跟着医生做了最理性、最充足的治疗。

我刚工作那几年,参与救治了一位因冠心病、心肌梗死引发心搏骤停的老太太,她到医院时已瞳孔散大,我们判断预后不佳。之后半年里,她的丈夫一日不落地来ICU探视。

有一天,他穿戴正式地来到医院,请求我们允许他为老伴过一次生日。我和几个护士陪他一起来到床边,他开始回忆他们年轻时上山下乡的故事。而后他唱起一首老歌,边唱边拉老伴的手。我突然看到两滴眼泪从老太太的眼角滑落下来。当天,她去世了。

我原以为这位老太太是听不见的。深度昏迷、脑功能严重丧失,她难道还能有听觉吗?但是从那天起,我开始坚信,或许还有别的力量能够让她听见,让她感受到,亲人就在身边。谁敢说爱不是一种治疗方式?

我时不时会问自己:ICU的治疗目的到底是什么?放手或不放手,取决于什么?不放手不是不顾一切地抗拒死亡,也不是一定要用最贵的机器、最好的药物推迟死亡;不放手是不抛弃病人,使用科学的手段舒缓他们的痛苦。

一个24岁的患癌女孩,意识到病情已无法挽回,强烈要求离开ICU,入住普通病房。几天后她就去世了。

一位74岁的慢性肺病、呼吸衰竭患者,来ICU治疗,希望早日摆脱呼吸机。他住了一个多月,大概是治疗时间和花费都超出了他的承受极限,他挣扎着用笔写下“回家”两个字。子女们多次劝说无果,最终把他接回了老家。

其实,尊重他们想离开、想回家的愿望,也是一种不放手。做医生,不仅要有知识,还要保持适度的温情。

一位脑功能受损的大学生,生日那天,他父母向我申请早点儿进ICU陪陪他,我同意了。

其实我多次向这对父母提过,孩子治愈的希望微乎其微。但他们不肯给孩子做脑死亡的评估,生怕结果出来,最后的希望也流走了。后来我也很少提治不好的事。

治病人,也要治病人家属。面对家属,医生不可有知识层面的傲慢。关怀和理解他们,就是给他们最好的治疗。

现在回看做ICU医生的20多年,行业变化是明显的,重症医学的理念越来越完善。但有一件事没有改变:我始终看不透死亡。一方面,就像一种新的疾病会让全人类恐惧,我不知道人死后是什么样的,这种未知让我恐惧;另一方面,我恐惧死亡可能预示的、永恒的别离。我觉得人生最悲剧、最无奈的地方就在于,不论你怎么努力,你终归是要和最亲的人说再见的。

我曾经听过ICU里的家属对着弥留之际的病人喊:“爸,你往前走!你朝着有光的方向走,你别害怕,咱们还会再见的!”我觉得这是很好的告别语,死亡甚至可能只是“暂别”——对于未知的事情,我们不妨想象得美好一些。

死亡是什么?每个人都会给出不同的答案。无论答案是什么,医生的职责都是救命。这既包括延长生命让人活着,也包括让人在生或死时,拥有尊严和价值。因为生和死,都是生命的一部分。

摘自微信公众号“人物”,本刊节选, 图) click

人生

刘荒田

数年前,我回到家乡,晚间和友人坐在一家临湖的咖啡馆。之后,从外面进来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他们在邻近的空桌旁落座。他们看起来都年过六旬,沧桑感十足。他们没有下单,服务员便端来三个小茶壶、三个茶杯和一个盛满开水的暖瓶。显然,他们是这里的常客。他们自带茶叶,自泡,自斟,自饮。他们从头到尾都无互动,就静悄悄地各自刷着手机,活跃的只有桌子上空的水汽和烟雾。我对着同桌的朋友讥笑他们:“何苦呢?不如各自待在家。”

后来我才省悟,错的是我。我不知道,他们的友情已超越谈笑终日的境界。这种境界叫“忘记”。庄子云:“忘足,履之适也;忘要,带之适也。”脚上的鞋,腰间的带,之所以被忘掉,是因为它们再合适不过,舒服得教人浑然不觉。友谊亦然,那三位可能是发小,读书、下乡、回城、工作、退休,无不同步。彼此之间有着无以复加的熟悉、具体而微的默契、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不需言传的共鸣,所有的美好都凝聚于“忘”——忘记对方,忘记礼仪,忘记由谁买单,忘记为什么在这里,各自随心所欲,毫无顾忌。

美好之所以被忘却,是因为重复。一旦舒适成为习惯,忘记便可能水到渠成。我的家乡有一句简朴的土话,用以形容“乱糟糟”——活像阿妈不在家。主中馈的女人,把家料理得井井有条。丈夫和孩子被伺候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把这些视为理所当然,一如太阳每天从东边升起。一旦她缺席,家就乱了套。不止听到一个同龄男性诉说老伴不在家时的狼狈,打不着煤气炉、不会用洗衣机、煮的饭夹生,不知衣服在哪个柜子里……先前缺乏对照,“忘记”隐身。此时,手足无措的男人顿时明白,“万物皆备于我”的氛围是老伴不声不响地营造的。临睡前的泡脚水,从来是不冷也不热;家里的饭菜,一天天,吃下去只会让人七分饱,这些都出自被他忽略的那个人。与自己同甘共苦数十寒暑的另一半,她的智慧,她的付出,待到你一一记起来时,她可能已经永远离开。咖啡店的这三个老男人,一旦一个不来,其余的两个便会发慌。原来,那相对沉默中蕴含着无限丰富的过去与现在。

每个人进入社会,都必须面对复杂的人际关系。老话说:“礼多人不怪。”而人的记忆力终究是有限的,于是,抵抗忘记便成为生活中的苦差事。明天要面试,你能忘记着装规范、应对要领吗?第一次见岳父岳母,你能大大咧咧地躺在沙发上吗?初次认识的朋友,你能免去没话找话的场面吗?你有多少次为“救场”而绞尽脑汁,就可能有多少次渴望美好的“忘记”。

一位与我结交三十年的朋友慨叹:“人老了,再也交不起新朋友了。”原因之一,便是太多牵扯,难以“忘记”。

我在乡村当教师的时候,有这样的朋友:他每天午饭后径直走进我的卧室,彼此不打招呼,一个坐在板凳上读鲁迅的《野草》,一个半躺在木沙发上专注于《离骚》,谁也不出声。时间到了,他离开,我连头也不必抬。

 摘自微信公众号“朝花时文”,图) click

人生

姿

徐玉向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几个不寻常的睡姿打动。

我如往常一样穿梭在城市的街巷,周围是行色匆匆的路人、川流不息的车辆,城市的喧嚣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就在我不经意地转头时,一个身影闯入了我的视线。那是一个外卖员,正以一种奇特的姿势睡着。而这个瞬间,即将为我展开一幅关于生活真相的画卷,一个藏在繁华背后的故事。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斑驳地洒在街边公园的长椅上。一个外卖员斜倚在那里,他的头盔还未摘下,压在额边,帽檐下的脸庞带着深深的倦意。他的双腿微微蜷缩,像在睡梦中仍保持着骑行时的紧张姿态,仿佛随时准备再次出发。身旁的外卖箱静静地靠在长椅旁,那是他的伙伴,装着无数的期待与忙碌。他的呼吸,像在为这疲惫的生活打着节拍。或许在梦里,他正奔跑在故乡的田野上,风拂过麦浪的声音,如同顾客接过外卖时的那一声“谢谢”,虽短暂却能慰藉他思乡的心。

商场的角落,瓷砖地面有些凉意,那个外卖员却毫不在意。他以臂为枕,横卧在那里,身上的制服沾染了些许灰尘。他的手机放在一旁,屏幕上还闪烁着订单的信息,但此时,他已无暇顾及。他就像一座孤岛,在这繁华的商场边缘,他睡得那么沉,周围嘈杂的人声、脚步声,都成了他的催眠曲。他的眉头时而微微皱起,是在梦中也遇到了送餐迟到的焦急,还是被这坚硬的地面硌疼了身体?他的嘴唇有些干裂,那是长时间未喝水的迹象。在这短暂的睡眠中,他像在积蓄力量,等待再次被订单唤醒,然后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城市的各个角落。

当夕阳的余晖给城市镶上一层金边,街边的电动车上,一个外卖员的睡姿更是令人揪心。他把车停在路边,身体前倾,趴在车把上,头靠在仪表盘上,就像一个忠诚的卫士,即使在睡梦中也守护着自己的交通工具。他的头发被汗水浸湿,有几缕贴在额头上。他的手指因长时间紧握车把而有些泛白,那粗糙的手背上青筋凸起。车后座的外卖箱里,或许还残留着饭菜的余香。空间是那么局促,他的睡姿却那么自然。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轻轻覆盖着小区。保安亭边昏黄的灯光如摇曳的烛火,勉强驱散周围的黑暗。灯光下,一个外卖员裹着一件旧外套,像被世界遗忘的孩子。他坐在台阶上睡着了,周围是静谧的夜,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声,仿佛在为他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摇篮曲。他的头低垂着,像在向大地诉说着什么。他的手还紧紧地抓着车钥匙,仿佛害怕一松手,就会失去这赖以生存的工具。他的梦里或许有故乡的小路、母亲做的饭菜,那是支撑他继续前行的动力。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晚风吹过,他身上那件破旧的外套微微抖动,像在寒夜中瑟瑟发抖的孤叶。我转身离开,脚步很轻,生怕惊扰了他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安宁,而他的睡姿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脑海中。此时,城市的夜依旧繁华,但我知道,在某个角落,有这样一些人,用这样的睡姿编织着生活的梦。

摘自《工人日报》2024年11月24日, 图) click

生活

李明辉

与菜市相连的动词,除了“逛”,其他的都有些不合时宜。

试想,在一个平凡的周末早上,睡醒以后,溜达到附近的菜市,先拐进旁边的小铺买根油条,一边吃,一边掀开万年不换的塑料门帘——西头卖豆腐、榨菜、炸丸子等副食品的摊位已经开张,穿过狭长的杀鱼卖肉的走廊,就是一片蔬菜瓜豆的天地。直奔常光顾的老菜农的摊位,拿点儿新摘的辣椒、茄子,再去选几根晚上吃的玉米。红富士苹果、雪花梨、玫瑰香葡萄,或细嗅或端详或拿在手里掂量掂量……

哪怕你什么都不买,这也是一场“目遇之而成色”的邂逅。钻进一个菜市里逛一逛,从来不需要什么理由。

只要提起菜市,我的记忆就会被那些热气腾腾的场景堆满。或许每个人心里的私房菜谱,都离不开家门口的那间小铺。

这是因为,妈妈在。小时候,最痛苦的莫过于被妈妈从被窝里薅出来,早起去菜市买菜。鸡鸭鱼肉、蔬果花卉,在市场里一次次辨认,学到的不只是生活常识,后知后觉才明白,那是家的路标。

妈妈总说,不是人选菜,而是菜挑人,谁起得早,好菜就是谁的。于她而言,逛菜市不仅是每日的必修课,更是比拼持家能力的擂台赛。抹零、凑整、拼单,“看似寻常最奇崛”。她总是操着合肥话讨价还价:“你这菜可是家行(家里种的)?”小贩回答:“这些白菜都是今天现砍的,5毛钱一斤,可要?”另一个大姐站在摊子后面,一边端着碗,一边招呼客人:“自己挑自己选!袋子在那边。”“巧卖了巧卖了(便宜卖了)”,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虽然菜市嘈杂喧闹,充斥着鱼腥血味,但也充满了浓浓的烟火气。

后来,超市兴起,明亮整洁成了购物的标准。再后来,有了线上买菜,动动手指就可以送货上门。生活便利了,菜市却远离我了。我工作以后,再也没有逛过菜市。“出门吃食堂,回家点外卖”,即便家里来了客人,我们也常去商圈里品尝预制菜。不仅是因为懒,也确实是没有时间过慢下来的生活。劳累了一天之后,回到家里只想躺在沙发上,望着干净的厨房,很难有闲情逸致把它弄脏,再收拾干净。

“大抵一席佳肴,司厨之功居其六,买办之功居其四”,这是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谈到的。逛菜市毕竟是一个“吃货”的自我修养。买菜、切菜、做菜,是一个完整的过程,别人不好代劳。中国人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在都市生活日趋繁忙、网络空间逐渐膨胀的当下社会,人们对“附近”的这种追求,显得更为宝贵。

当年轻人再次去逛菜市,“Market Walk(市场漫步)”成为他们态度的表达。与火爆一时的“特种兵旅行”相比,慢下来的从容,恰恰点明了“逛”字的真谛。感受质朴本色、体验人文风情,逛菜市,像他们与生活进行的一场对话,对生活的一次回归。

买菜、找好吃的,不再是逛菜市的唯一要义。汪曾祺说:“看看生鸡活鸭、鲜鱼水菜,碧绿的瓜菜、通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菜市总是打开一座城市的钥匙。感受一座城,不止于名胜古迹,寻常巷陌的烟火与喧闹更能让人理解它独特的气质。

当然,玩法也在与时俱进,咖啡、文创、民俗,越来越多的元素被融进这样一个生活服务空间中,菜市在这一代年轻人眼里,不再是“土”的代表,而是“潮”的演绎。

眼下,苏州城里的菜市又会是一片鸡头米的海洋;而1000多公里外的东北,今年的酸菜已经“提上日程”。在更广阔的远方,《24个菜市场的环球之旅》带给我们足够的想象:从埃塞俄比亚的梅尔卡托市场出发,一路探访泰国的安帕瓦水上市场、美国的渡轮大楼市场,风土人情尽收眼底……菜市,或许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生动鲜活的地方。它们是果腹的“菜码”,是回家的方向,是精神栖息的地方。

走!逛菜市去!

摘自《新华每日电讯》2024年11月29日,图) click

生活

〔美〕奥赞·瓦罗尔 苏西(译)

身为一个在伊斯坦布尔长大的小孩,我对美国的印象,是从被翻译引进到土耳其的各式各样的美国电视节目中拼凑出来的。

有一档经典节目叫《欢乐画室》,主持人名叫鲍勃·罗斯。每一集里,罗斯都是一身同样的蓝领打扮,坐在椅子上,在画布前画油画。

第一次在土耳其的电视频道中看见这档节目的时候,我都惊呆了。当时我心想,美国人实在是无聊到没事可干了吧,居然会一直看人画风景画?但这让我重新估量起美国的魔力来。

这档节目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它拉开了创意过程的帘幕,让观众看到一个创作者是如何“无中生有”的。

在罗斯看来,让观众看到他的整个创意过程,不加任何遮掩,这很重要。他不会把出错的地方剪辑掉,而是用摄影机忠实地记录下来。他敞开胸怀拥抱错误。最重要的是,他会在错误的基础上发挥、重构。“这不叫犯错,”他说,“这叫开心的意外。”

罗斯知道一件我们绝大多数人忽略的事情:错误就是创造的一部分。如果你没犯错,那就说明你做得太安全、太保守,你的目标不够高,或是速度不够快。

画布的存在,不是为了始终保持干净,不被污迹沾染;不是为了让人一直盯着它看,享受那完美的纯白。它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让人作画——尽情地、愉快地作画。

经常成功的人,失败的次数也必定很多。他们之所以成功的次数多,是因为做得多——他们比别人用过更多画布,瞄准过更多靶子,启动了更多业务。贝比·鲁斯是本垒打之王,可他同时也是三振出局之王。迈克尔·乔丹在比赛最后一分钟投进的绝杀制胜球比NBA(美国职业篮球联赛)历史上任何一个球员投进的都多,可他在最后一分钟因失误不进球而输掉比赛的次数,也比谁都多。

在你的所有尝试中,绝大多数会失败,有些算不上精彩,但少数几个会成功,这足以补偿一切。

失败是知识。套用诗人鲁迪·弗朗西斯科的句式,就是“大地能教给你的飞行知识比云端更多”。在我遭遇的所有失败中,没有哪次是让我一无所获、学不到任何东西的。如果你把所做的事视作学习的机会,而不只是取得成就的机会,那么就算失败了,你也依然是赢家。

人们追求完美主义,主要是想获得外界的嘉奖。这是一种沉迷,我们害怕,万一画布上的污迹被人看见,就得不到每日必需的“嘉奖”了。

如果你是人,那你就是不完美的。在奋力追求完美的时候,你其实是在寻找某种并不存在的理想状况。你之所以拖拖拉拉地不肯行动,是因为如果你不去做,你就不会犯错。你把自己的创造力引向容易与安全的领域,在那里,你因失误而蹭在画布上的污迹多半是最小的。你选择顺从,而不是直面;你会耍小聪明,而不是大胆地完成;你站在原地不动,而不是翩翩起舞。

在纳瓦霍人织的毯子上,有不少纹样是错的,比如花样走形、纹路不直等。有人说,这是织毯人故意为之,以提醒世人,人类是不完美的;可也有人说,错误不是有意造成的,有意的举动是不去修正错误,继续编织下去。

这些织毯人深知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一张不完美的、有故事的手工织毯,远比完美无瑕的工厂货优美动人。我说的不是那种故意做出的不完美,比如做旧的牛仔裤或扶手椅。故意做出来的不完美很容易暴露,人们一看便知。

当你掩饰真诚的、自然的不完美的时候,你也遮盖了自己的有趣之处。假装完美的人跟别人聊天的时候,顶多能撑10分钟,时间再长就要露馅。要是想看被修图软件美化过的人,我还不如打开社交媒体呢。

还有一点需要记住:你不是鲍勃·罗斯,你旁边没有摄影机正无时无刻不对着画布,记录下你的每一个失误、每一点污迹。所以,别担心别人会怎么看你——因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压根儿没在看你。每个人都被困在自己的小宇宙里,忙着操心自己弄出来的污迹,哪儿顾得上你啊?

确实,犯错有时候会带来痛苦。但犯错的痛苦是投身勇敢人生的代价,我很乐意做这个交易。不过,世上还有另外一种代价——不是失败的代价,而是压根儿不敢尝试的代价。我曾经体会过那种痛苦,此后再也不想领略了。

说到底,要想得到一块毫无污迹的画布,唯一的办法就是永不动笔。

所以,往前走,去犯错吧。犯点儿精彩的错误,犯点儿唯有你能犯的错——那种犹如你个人签名般的污迹。

好的错误不会让你变得完美,但它们能帮你停止“必须做得完美”的执念。

 摘自北京联合出版公司《为自己思考:终身成长的底层逻辑》一书) click

生活

齐德龙

你有没有这种感觉?自己远离家乡在外打拼,努力工作、努力生活,看似过得热热闹闹,但内心的某个角落,似乎总被孤独侵占,时常觉得没有归属感。

我们通常以为,孤独是缺乏与家人和朋友的强关系联结导致的。但那些点头之交的弱关系,对缓解孤独、增加归属感同样重要。

如果把支持性的社会关系看成一张网,家人和朋友是它最牢固的中心,而陌生人看似无关紧要的“谢谢”、与其他人偶尔的联系、点滴的善意,都会为我们编织、扩充这张网的边界。网越大,越能托住个体情绪,稳住生活秩序。

而撬动这一切的把手,就是看见身边的陌生人。跟陌生人联结,其实远比我们想象的要简单。某天傍晚,我在公园溜达,一只西高地白梗犬凑到我脚边,我忍不住跟它的主人夸了一句:“狗狗好可爱。”女孩问:“要摸摸它吗?”于是,我拥有了一次和狗狗亲密接触的机会。那天,我的心情就像小狗毛茸茸的尾巴,在风中摇摆。

有一次加班到很晚,我身心俱疲,走出电梯时碰巧遇到了邻居东北大叔,他说了一句:“孩儿,刚下班啊,太辛苦了。”在那一瞬间,我真切地感受到一种久违的、不设防的善意。它让我从现实的疲惫中抽离,被温暖包裹;又像一只手,把我从悬浮的状态拉回地面。研究表明,与陌生人短暂地闲聊,会让人心情更好,并感受到与他人的联结。这些积极的情绪,正是幸福感的来源。

尽管有各种益处,但对内向的朋友来说,跟陌生人聊天听起来好像有点儿难。不过,这可能也存在某些误区。在芝加哥大学布斯商学院的一项实验中,参与者被要求通勤时在火车或公交车上,跟旁边的陌生人聊天或者独处不交谈。实验前,他们都认为独处会更好;但实验后他们纷纷表示,与独处相比,跟陌生人互动使他们获得了更积极的体验。

其实,面对陌生人时我们没有太多的包袱和情感负担,反倒更松弛、放得开。也因为期待为零,所以任何交流都可能带来惊喜,让我们收获一点点暖意。

我们为什么要跟陌生人聊天?不仅是因为与他人联结和归属感是人类的基本需求,也因为这些现实的互动,让我们感受到他人的经历。当我们可以看见更多具体的人时,也就可以理解、包容更多的人和事,最终看清和接纳自己。

帮你开门的保安,咖啡馆里跟你聊天的店员,帮你拿了快递的另一个部门的同事,在旅行中跟你分享故事的陌生人……你还记得他们吗?迎上他们的目光,和他们聊两句,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愿我们都拥有投入真实生活的勇气。

 摘自微信公众号“Know Yourself”,图) click

生活

崔鹏

我做过一项关于“最糟糕的消费”的调查,结果显示,高铁一等座的糟糕程度排在第二位。人们对更贵的高铁商务座的认同度比一等座要高得多。绝大多数人表示,除非万不得已或者公司报销,否则他们不会购买高铁一等座这种“冤大头”式的服务。

事实上,高铁一等座与二等座还是有一些差别的。比如,二等座的座位每排是5个,而一等座的座位每排是4个。一等座座位的前后距离也大于二等座的。总的算下来,每个一等座相对于每个二等座的设备成本提高了60%。

如此看来,高铁一等座的票价比二等座的高70%~80%并不算过分。但为什么人们会这么不认同高铁一等座呢?

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从最基础的说起。对于某种商品或服务,人们花出去的是钱,而购买到的是什么?瑞士数学家、物理学家丹尼尔·伯努利给人们的这种获得感的量度取了一个上档次的名字——效用,并且为这种概念建立了数学模型——效用曲线。其形状像个风车的叶片。

一等座相对于二等座,票价高了70%~80%,这一价格变化足以引起人们的敏感;而同时,一等座享受的服务使每个乘车者所占的平均面积增大了60%。但这种变化对于消费者来讲并不在他们的敏感区。大家更在意的是附加服务、附加设施等。因此,当足够令人敏感的价格变化和不够令人敏感的服务改变相对应时,人们当然会觉得购买高铁一等座是一个不佳的选择。

而高铁的商务座,虽然价格更贵,但是其服务改变进入了人们的敏感区,所以人们对它反而会更加认同。

摘自《第一财经周刊》) click

生活

〔美〕西莱斯特·黑德利 徐婷(译)

2009年,曾经火爆一时的达美乐比萨连锁店濒临倒闭。公司的销售额一落千丈,股价也跌到了历史最低点。屋漏偏逢连夜雨,公司制作的比萨这时也在全美美食大赛中位列最后一名。

管理人员不得不迅速采取措施,否则公司将濒临破产。于是,他们采取了一个非常规的做法。达美乐进行了一系列广告公关活动,坦荡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误:公司以前做的比萨太难吃了。

在一则电视广告中,达美乐则引用了顾客的各种差评。比如,有人吐槽达美乐比萨的底饼就像硬纸板一样,是“最难吃的比萨,没有之一”,“完美地避开了跟好吃有关的一切”。在广告中,顾客们这些扎心的差评都被打印出来,并用画框装裱后,挂在了达美乐办公室的墙上。这时,画外音宣布达美乐将推出比萨新品,并恳求顾客再给它一次机会。

达美乐的首席执行官事后承认,自己在决定推出这则广告时忐忑极了。因为这则广告很有可能适得其反,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幸好事遂人愿,这次危机公关最终被誉为餐饮史上最不可思议的扭转乾坤之作。第二年,达美乐的产品销售业绩增长了接近14%,股价也上涨了130%。这家公司把赌注都压在了诚信上,终于获得了丰厚的回报。就像摩根-士丹利公司的分析师约翰·格拉斯所观察到的:“人们已经太习惯听广告里说的假话了,当你以诚相待时,你反而赢了。”

摘自中信出版集团《会说话:把话说到心里去》一书) click

生活

辉姑娘

1

一位经理向我诉苦,说跟着他干了多年的秘书昨天莫名其妙地辞职了,无奈,他只好物色新的秘书。

那位秘书去了别的公司。我问她在新公司的职位和待遇,发现并没有很大的改善,难免好奇。“一般来说,在同等条件下,做生不如做熟,你到底为什么会选择离开原来的公司呢?”她摇了摇头:“其实就是因为一些小事。”

她做他的秘书的第一年,因为给他买饮料,包被小偷划了,家里的钥匙和钱包都丢了,她强忍着焦虑赶回去给他送饮料。他知道此事后并没多问,照常让她加班工作到半夜。她凌晨到家,找不到人开锁,只得在门外蹲了半宿,天亮后才跟邻居借了钱找人开锁。

他去大学演讲,主办方送来盒饭,她正巧去工作了,回来却发现饭菜都没了。他一脸茫然地说:“啊?我忘了你没吃呢。”

她生病了,在家里躺着,他给她打来电话说工作上的事。她身体实在支撑不住,委婉地说:“老板,我实在没力气说话了。”电话那边停顿一秒,说:“哦,那我们发短信说吧。”

她要买房子,首付差8万元,借遍亲友,却从未向老板开口。她知道即使开口,他也不会有任何表示。

“同事之间就算没有感情,但亦有人情,需要起码的关系维系。人与人之间如果隔了100步,我辛苦走了99步,对方却连一步都不愿走,我也会放弃走出那最后的一步。不如花些心思,重新找一个愿意走50步的人合作。”

人情虽不是维系关系的唯一因素,却一定会是影响结果的因素之一。一句问候、一次站在对方立场的着想,反映的是珍惜与体谅。大事体现工作能力与工作资历,而点点滴滴的小事,才是长久合作的坚实基石。

2

一对情侣,男生与女生在一起3年,却在第4个年头分手。男生不解,去问女生原因。女生说:“因为这3年你送我的生日礼物。”

第一年,她过生日,他送了她一块手表。在此之前,她从没戴过手表,因为觉得手表太笨重,很不习惯。他送了,她不好拒绝,只能收下,但从未戴过。

第二年,他送了她一个钱包,高兴地对她说:“你看,这是国际名牌钱包,我上次出差去香港特意买的,你很喜欢吧?”她笑了笑,没有告诉他,这个钱包是去年自己帮另一个朋友选来送他的生日礼物,连缎带的颜色都没有变,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第三年,她的生日,朋友们欢聚一堂。有人送她最爱吃的糖果,有人送她心仪很久的玩偶……而他送来一束鲜花。她说“谢谢”,彼时她已经与他相伴3年,他却完全不知道她对花粉严重过敏。

她说:“手表代表你对我不了解,钱包代表你对我不真诚,鲜花则代表你对我不关心。这3点,难道还无法构成分手的理由吗?”

3

我家楼下有一间花店,店主是一个浪漫的年轻人。花店刚开业的时候,店主在店门外摆了一个大大的花瓶,还有一块纸板,上面写了一段话:“如果你今天心情很好,经过这里时可以免费带走一枝玫瑰。”花瓶里插满了玫瑰,新鲜欲滴,漂亮极了。

过了几天,我再经过那里时,发现玫瑰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枝,破败得可怜。

店主说:“摆了几天花,每次放出去不一会儿,花就都不见了。有人贪小便宜,顺手多拿几朵,甚至干脆抱走一大束,摆多少都不够拿的。”再过几天,我发现免费玫瑰已经没了。纸板上也换了文字:“玫瑰20元一束,不议价。”

我们往往忽视生活中那些微小的伤害和疏忽,以为它们无关紧要。然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害怕失去,就不要轻慢每个细微之处。爱,成于细微,亦失于细微。

摘自微信公众号“人民日报”,图) click

生活

〔日〕松浦弥太郎 刘欣(译)

企划书、汇报书等工作文件能体现出作者的思想观念。每个人都有自己惯用的格式。

拥有个性并非不好,但要牢牢记住“这份文件是给别人看的”,这一点非常重要。

几乎各行各业都把A4纸作为文件用纸。不要把纸写得满满当当,如果对方在仔细看文件内容之前,从视觉上产生了“啊,写了这么多”的印象,他就很难读下去。制作文件的时候,应注意要让对方容易阅读。

我本人在写企划书等文件时,往往会将空白与文字的比例设置为“三比七”,也就是空白处占页面的三成,文字占页面的七成。

或许有人觉得,不就是空白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但当大家在会议中传阅文件的时候,如果文字与空白的比例是八比二或九比一,会使阅读者难以提取要点,也就无法迅速把握整体内容,从而做出正确的回应。

如果一页纸被写得满满当当,作者很可能没有在心里整理要点。这种文件逻辑混乱,让人难以理解。

为了让对方尽快理解文件内容,应注意文件的易读性。在多人合作的情况下,这样做可以推进项目的顺利进行。这也是即答力的一部分。

摘自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即答力:“年轻人”的自我更新指南》一书) click

文明

〔加拿大〕詹妮弗·麦卡特尼 肖心怡(译)

法国博物学家乔治·布封曾经这么描述树懒:“这种奇怪又拙劣的动物带来的结果是,迟缓、习惯性的疼痛,以及愚蠢。这些树懒是最低级的生物。再多一样缺陷,这东西就别想活下去了。”写得还真不客气。

生活有时会很艰难——不管你是树懒还是人类,别人都可能对你的外貌、生活方式,以及你身上那些被认为是缺点的特质评头论足。他们可能会说些刻薄、小心眼儿的话,给你的精神健康带来负面影响。要是在网络环境里,有些评论甚至可能很残忍。而我们常常是自己最苛刻的批评者:你可能会觉得自己不被人相信,觉得自己不能胜任自己的工作,觉得自己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

但幸运的是,树懒并不知道它们“迟缓”又“愚蠢”,也不知道某个科学家认为它们是最低级的生物。要是把布封的负面评价放在心上的话,它们可能早就放弃自己了,它们会想:我们再怎么尝试改变,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也没有人喜欢我们。造物主设计出我们就是个错误,我们就是个奇怪的错误。然而,它们躲开了绝望,逃过了灭绝,活到了现在,悄悄成为地球上有趣、迷人的动物。它们的缓慢是一种天赋。它们不同寻常的身体构造很可爱。它们过着缓慢而懒散的生活,一如既往。

树懒一直活在自己的真理中,是我们这些外人改变思维方式,才发现了它们的价值。

这就是树懒的生活方式。无视那些批评者,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而最终,如果那些批评你的人足够开放、足够开明,他们甚至可能会开始欣赏你。

摘自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你看起来好像需要打个盹:树懒的哲学小书》一书) click

文明

王红

汉武帝刘彻16岁登基,祖母太皇太后窦氏、母亲皇太后王氏两家外戚势力强大。窦太后性格尤其强势,对刘彻控制甚多。小皇帝羽翼未丰,除了延揽人才以积蓄力量,还故意表现得热衷于游乐。

据《资治通鉴》载,建元三年(公元前138年),刘彻爱上了微服出游,经常假借姐夫曹寿之名,自称平阳侯,带着一帮少年侍卫,大半夜出城到南山打猎,一路纵马疾驰呼啸而过,踩坏农民的庄稼,惹得百姓追着骂。某夜,这群“恶少”奔驰到柏谷一家客店投宿,进门就叫:“店家,拿酒来!”店主没好气地回答:“没有酒,只有尿!”见他们形迹可疑,估计不是善类,店主暗地里召集了一批当地青年准备对付这群“盗匪”。聪明的老板娘旁观片刻,感觉这群人不同寻常,为首的年轻人尤其气度非凡,便悄悄制止丈夫。丈夫不听,妻子就先灌醉了丈夫,将他绑起来,又遣散前来打架的村民,杀鸡备酒,热情款待“平阳侯”一行。第二天,汉武帝回宫,召见客店老板娘,赐黄金千斤,拜其丈夫为羽林郎。

这位乡村小店的老板娘,虽无文化,却有见识,阅人多,心思细,头脑冷静,行事果断大气。试想,就是真遇上江湖侠士、绿林好汉,款待一番,留个日后见面的余地,对客店、对乡里也都不是坏事。仅此一条,她已高出她丈夫不知多少倍了。更何况遇见的是皇帝!慧眼识人的是妻子,得了官帽的却是粗莽糊涂、叫皇帝去喝尿的丈夫。

历史上,一些重要人物的妻子以其识见帮助丈夫决定大事的史实更是发人深省。如《左传》载,晋公子重耳落难逃亡,经过曹国时,曹共公听说重耳“骈胁”(肋骨长得密,连成一片),便招待重耳洗浴,乘机偷看。国君如此轻薄无礼,曹国大夫僖负羁的妻子最先看到了祸患,告诉丈夫:“我观察晋公子的随从,都非寻常人,足以辅佐国君。晋公子若任用他们,必然能回晋国做国君。他做了国君,一定能在诸侯中得志。得志后惩罚对他无礼的国家,曹国将是第一个。您何不早做打算呢?”僖负羁听从妻子的意见,送了一盘食物给重耳,食物中放着昂贵的玉璧作为礼物。重耳收下食物,退还玉璧,接受了僖负羁的心意。十多年后,重耳成为晋国国君,在与楚国争霸的城濮之战中果然攻打曹国,但特别下令,军队入曹时保全僖负羁全族以酬答其恩惠。

汉昭帝时有位要人杨敞,世家出身,官至丞相,却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性格犹豫。汉昭帝死后,昌邑王刘贺被推立为帝。但刘贺即位27天就被权臣霍光以行为荒唐、危害社稷为由废黜,另立宣帝。大将军霍光、车骑将军张安世等议定废立之事后,派大司农田延年告知杨敞以取得他的支持。当此重要关头,杨敞“惊惧,不知所言,汗出洽背,徒唯唯而已”。他吓得汗流浃背,只会支支吾吾地应答“嗯嗯”“是是”。田延年劝说良久,杨敞就是没有明确表态。田延年不耐烦,起身去了厕所。杨敞的夫人已在东厢房听了许久,趁着田延年离开的机会,三两步冲出来对杨敞说:“这是国家大事,犹豫不得。大将军他们早已议定,安排妥当,只是来通报你一声。你如果不赶快表态和大将军同心,一定会先被诛杀,大祸就在眼前。”杨敞被夫人点醒,对田延年表态:遵奉大将军霍光教令,共谋废立之事。

僖负羁妻、杨敞妻都是隐于名人丈夫身后的女人,她们的姓名、年龄、容貌、性情等我们一概不知,我们可称之为“帷幕后的妻子”。其头脑之冷静、见识之高超、判断之准确、决策之果决都远超她们身居高位的丈夫。即使在官修正史中,在为她们的丈夫作传时也不得不提及她们的贡献。

中国古代女性一生的活动范围大多限于内闱,但她们之中,不仅文学艺术才华杰出者众多,还有许多人在学术教育、政治外交甚至军事领域有出众的能力与卓越成就。即使作为配角,在丈夫身后偶一露面,也足以惊艳全场。

摘自《北京青年报》2024年11月20日) click

文明

柳嘟嘟

每天早上五点半,星巴就会从帐篷里一骨碌爬起来。喝杯热茶,他便裹上红黑格子的披肩,带上弓箭,抑或步枪,出发去巡逻。陪伴他的,是奥斯丁——他心爱的德牧犬,也是他得力的工作伙伴。

这是星巴最开心的时刻。草原还未醒来,而他这位“骑士”已经开始了一天的战斗。

这里是非洲肯尼亚的马赛马拉野生动物保护区,与坦桑尼亚的塞伦盖蒂国家公园相邻,它们拥有着无可争议的气质:野性。

这片土地上的动物超过了600种,大象、狮子、猎豹等保护动物引得无数人万里迢迢前来观看。

而星巴,是它们的保护神。他每天奔走在草原上,驱赶盗猎者、制止非法放牧、清理兽夹、救治受伤的动物、处置人兽冲突事件……

十几年前,星巴还只是在重庆市人民政府工作的公务员。无论如何,他都不敢奢望自己成为第一个勇闯非洲去保护野生动物的中国人。这可是他儿时最闪耀的梦。

8岁那年,星巴迷上了一部叫《森林大帝》的动画片。从此,他反复做着同样的梦:自己变成了一只狮子,在非洲大草原上自由自在地奔跑。

那时候,他还叫卓强,是一个在贵州山区里奔跑的不起眼的孩子。家附近的森林是他的天然游乐场,各种小动物是他最熟悉的玩伴。他胆子很大,多数人看到就腿软的蛇,他拿在手上随意盘弄。

卓强成长在一个非常传统的家庭,父母为他设定的人生道路就是考大学、找工作、娶妻生子,安稳生活。

上大学时,他选择了英语专业,还辅修了法语。他的QQ签名也夹带着非主流式的抒情:爱上狮子,是我一生的宿命。“疯魔”的他在写毕业论文时,还以“重返自然”为题,抒发了自己的豪情壮志。

大学毕业后,他在重庆市人民政府外事办公室谋得一职,后来的十几年里,他去过五六十个国家,遗憾的是,他始终没有到过非洲。

落寞时,他常坐在朝天门码头,呆呆地望着长江,想象自己顺着长江通向大海,海的尽头,是他心心念念的非洲大草原。

2004年,卓强终于抓住机会,去了肯尼亚的马赛马拉野生动物自然保护区。

20多年的梦境,骤然展现在眼前:自由奔跑的羚羊、斑马、长颈鹿……竟然还有由16只狮子组成的狮群!

令他痛心的是,此次非洲之行让他了解到,他的“梦中情狮”在不断被捕杀后,已经濒临灭绝。

卓强的心事,彻底落在了那里。回国后,他拼命学习有关野生动物保护的知识,利用一切假期前往非洲。

饶是如此,他依然被紧迫感和危机感压得喘不过气来,心底那个疯狂的想法反复煎熬着他。破釜沉舟,去非洲?靠什么过活?家人怎么办?

踌躇间,6年过去,他37岁了。

一个平常的日子,卓强毅然决然地递交了辞职报告。

他给自己起名“星巴”,在斯瓦希里语中,这是狮子的意思。

逐梦约30年,他终于奔向了自己的草原。

去非洲之前,星巴做了大量调查。他了解到,当地从未有过中国人做有关野生动物保护的工作,欧美的野生动物保护组织和当地政府机构都没有中国人。这就意味着,他面临的是孤军奋战的局面。初到肯尼亚首都内罗毕时,星巴走访了很多组织,想要加入他们,向他们学习经验,但没有一家愿意接纳他。

认真思考后,他决定从原始部落切入,去第一次看见狮子的地方——马赛马拉。那里的生活成本低,还能跟当地人学习如何与野生动物共处。

日复一日,星巴对野生动物保护事业的热爱,终于打动了马赛人。

2011年,星巴给前来非洲考察的中国人做演讲,台下的一位听众十分认可他的想法,捐赠了1万美元,星巴当即用这笔钱成立了“马拉野生动物保护公益基金会”。星巴的野生动物保护项目,就这样开始建立。

这一年9月,肯尼亚著名的野生动物保护人士杰克·格列维库克先生邀请星巴去马赛马拉北部的奥肯耶保护区工作,那里是非洲办得最成功的私人保护区之一,星巴欣然前往。

2012年,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简称“中国绿发会”)与当地一些机构合作,共同成立奥肯耶狮子社区保护地。这是中国绿发会在海外成立的首个野生动物保护地,星巴当之无愧地成为中国代表。

在野生动物保护工作中,他最亲密的伙伴是马赛人,但最大的阻碍,也来自马赛人——他们中的很多人,以捕杀狮子为荣。

古老的马赛人至今仍保留着游牧民族的特性,他们逐水草而居,牛羊是他们最主要的财产。他们本无意与狮子为敌,但若狮子攻击了自家牛羊,马赛人就会要狮子偿命,这也是当地狮子的数量急剧下降的原因之一。

野生动物保护组织曾提议给牧民们补偿,但从人性的角度讲,这等于变相鼓励他们饲养牲畜和非法放牧,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棘手。

左思右想后,星巴带领团队帮助当地人修建防狮围栏。晚上把牛羊圈养起来,狮子进不去,自然就无法攻击牛羊,马赛人也能够安心睡觉。盗猎者却依旧虎视眈眈,要想改变他们,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跟马赛人同吃同住的两年里,星巴对部落的生活了如指掌,他懂得当地人的困顿,理解他们的需求,且真心希望帮到他们。

从长远打算,星巴聚集了各方力量,帮助他们修缮校舍、修建饮水设施、资助当地学校、支持妇女投入工作。只有人们的生活好起来,野生动物保护的知识与理念普及了,这片土地上的动物与人类才会真正和谐共处。

自从星巴加入奥肯耶保护区,短短5年的时间里,保护区的面积从37平方千米扩大到了73平方千米。盗猎现象越来越少,狮子、猎豹、斑鬣狗、角马、长颈鹿、羚羊的数量全都翻番,成群的大象、斑马和犀牛也前来“落户”。

2017年12月29日,由星巴主演的纪录片《狮子之心》在美国历史频道亚洲区播出,他终于凭实力赢得众人的尊重。

2019年,星巴暂别非洲。经过多年系统化的运营,这里的工作足以有条不紊地进行,他开始马不停蹄地走访国内的野生动物栖息地,游走在各处寂静的深山老林里。

许多野生动物保护工作者会使用红外相机拍摄动物,然后再通过分析视频来研究动物习性,但星巴一直坚持观察活生生的动物。

因为只有亲自接触,才能观察到它们的粪便和食物残渣,知道它们的感官敏锐到何种程度,测量到它们与人类之间的安全距离究竟是多少,而这些都是非常珍贵的第一手资料。

大量的走访,让星巴不仅关注到野生动物面临的威胁,同时也看到我国在野生动物保护工作中亟待解决的问题:野生动物的生存空间不足;自然保护地面积较小,形状过于狭长,分布过于零散;从业人员的整体年龄偏大,专业水平不理想,薪水太低……

星巴在全国各地讲课,团结众人的力量做公益,让野生动物保护的理念走进校园,深入孩子们的课堂。他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国也能建立起非洲那样的野生动物保护区,让孩子们不用走那么远,就能去大自然和野生动物近距离接触。

星巴曾在巡逻中遇见离群的长颈鹿,走近一看,它的腹部竟插着锋利的金属长矛。经过艰难的救治后,长颈鹿终于站了起来。回归自然的那一刻,它不住地回头看着工作人员。

2011年,星巴发现了一只受伤的雄狮,它的右脸和一条腿严重受伤,他根据经验判断,它活不过3天。心急如焚的星巴赶紧联系兽医,为了防止它再次遭受攻击,星巴与同事时刻守护在雄狮周围。幸运的是,它最终被治愈了。

在日后的巡逻中,星巴还巧遇过这只狮子,它一直望着他们的巡逻车,它记得他们。

由于星巴跟狮子走得近,大象总以为他们是一伙的。有一次,星巴把车停在草原上,几只狮子在车前睡觉,突然,另外三面都有大象冲过来,他被包抄了!在车前睡觉的狮子反应神速,立马起身给星巴让路,它们还往不同的方向跑,以分散大象的注意力。

惊险一刻,幸得狮子救命,星巴很骄傲:“狮子和普通游客的安全距离一般是10米到20米,而它们跟我的安全距离是1米。”

靠这么近,他和狮子会聊天吗?会聊什么呢?

星巴一定会告诉它们,那个8岁的小男孩逐梦草原的故事吧。

摘自微信公众号“最华人”,本刊节选) click

文明

趁新鲜

别把叹气想得太糟,它其实只是一种深呼吸。

我们总是把叹气与悲伤、疲惫这些情绪联系在一起,即使什么都没发生,我们也会叹气。当你只是一个婴儿时,叹气的频率甚至比现在还高,每隔几分钟就需要叹一次气来更新吸入的氧气供应。所以,叹气是一个自发形成的生理行为。只要活着,我们就会呼吸;只要还有呼吸,我们就会叹气。

肺里的肺泡和你一样,偶尔会在工位上偷懒,而叹气就是它们的监工。当你正常呼吸时,肺泡中的气体交换可能不是完全有效的,部分肺泡会在角落里偷偷“摸鱼”。如果呼吸缺乏变化,肺泡就会塌陷。

叹气就是为了让这些肺泡重新上工,它的气量比平静时的呼吸大两倍多,能够使肺部塌陷和通气不足的区域重新膨胀,以此保证肺部的正常功能。叹气就像你的老板,突然走过来敲敲你的桌子说:“还愣着干什么?快干活啊。”

有学者做过一项有趣的研究,他设置了两项完全不同的任务来观察人们在不同状态下的叹气频率。第一项任务要求参与者放松地观看一部纪录片,而且不需要在看完纪录片后回答相关问题;第二项任务是要求参与者在不能说话、咕哝或动嘴唇的情况下,完成像“361+7÷24×2+13”这样的心算题目。

结果显示,与第一项任务相比,参与者在执行第二项任务时诱发了在高压力场景中的精神负荷,呼吸频率加快,吸气和呼气的时间缩短,叹气频率大大增加。因此,在产生消极情绪的状态下,人会更容易叹气,它会作为一种行为的反应条件发挥作用,促进情绪的排解和恢复。

你屏气凝神地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完成任务、发送文件、关闭网页,动作一气呵成,随即躺倒在椅子上长叹了一口气。所以,人不只是在工作时会叹气,在完成任务后也会忍不住长舒一口气。当我们的注意力持续集中时,呼吸的变化就会大大减少,进而导致肺部气体交换的效率越来越低,而叹气能够恢复呼吸的变异性,使气体的进出更加畅通无阻。

你可以把叹气作为重启身体和自我觉察的信号,它提醒你正处于高压或负面的状态当中,应该赶紧站起来伸伸懒腰,给神经松松绑,让生活喘口气。

摘自微信公众号“答案如下”,图) click

文明

温伯陵

区别老板的好坏,有一个标准:能不能对员工的需求感同身受。

在中国历史上,项羽和刘邦恰恰是坏老板和好老板的代言人。员工的需求能否得到满足,决定了他们的成败。

项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小就入读贵族学校,即便楚国灭亡后家道中落,他仍有一个很牛的叔叔当监护人。

项羽跟随叔叔走南闯北,去咸阳见识过秦始皇的威严,结交过秦国官员司马欣,最后落户会稽,也很快混成地头蛇。

虽然阶层跌落,但他从来都在上层圈里混。

24岁前的项羽受过委屈、吃过苦,但从来没有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过,也就是不接地气。这样的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很容易被自己的努力感动,却忽略了别人的需求。

可是这种努力对于大多数穷人来说,只是生活所必需的,根本不值得拿出来炫耀。这样的人永远活在自己的圈层中,从未对底层人感同身受。

秦末大乱,项羽“不接地气”的缺点更加被放大。

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希望能恢复分封制。于是,天下被分封为18个诸侯国,每个国家都能用自己的文字,书写自己的历史,不必再俯首于皇帝的淫威。

在项羽看来,公司前景是很好的,大家应该追求梦想,不要整天计较那点儿小钱,太俗了。

可在创业过程中,他是怎么做的呢?封自己为西楚霸王,带着咸阳宫中的财宝、美人回到彭城……升职、加薪、套现、迎娶“白富美”,自己一个都没错过。对立功的员工,他又舍不得封赏。把印信放在手中,边角都快磨平了也舍不得给人家,只是口头鼓励:“表现不错,好好干。”

所有利益都被他收入囊中,员工们拼死拼活却只有死工资。日积月累,人心散了,队伍也不好带了。于是,韩信辞职、陈平跳槽、英布背叛、彭越观望,就连曾经的亲信吕马童也跳槽了。

不仅员工不满意,他连客户的需求都不了解。农民的需求很简单:生活稳定,庄稼丰收,一家人能吃饱饭,最重要的是别来烦我。

《史记》中记载,项羽“所过无不残破”。意思是,只要他经过某个地方,本来安静祥和的村子就被糟蹋得家破人亡。

他为自己的理想奋斗,可员工、客户得用青春和生命为他买单,还得不到回报。他在楚汉战争中是失败者,即便穿越到今天来创业做生意,也只会有破产清算的命运。

反观刘邦就很务实。员工只要立下功勋,不论大小,都能得到与之相符的回报:金钱、升职、股份……

比如曹参,从办事员的职位起步,最终立功无数,被封为平阳侯。最有代表性的是娄敬。那年,刘邦准备定都洛阳,和中原人民长相厮守。消息传出去后,恰好被路过洛阳的士兵娄敬听到,于是,他马上请求进见刘邦:“陛下,长安适合定都……”

一番劝谏,让刘邦拍案叫绝,第二天就启程前往长安。然后把只是士兵的娄敬提拔为郎中,做了后备干部。

在刘邦的公司工作,不论起点多低、职位多冷门,只要对公司有贡献,他就绝对会给你超值的回报。

这样的老板,怎能网罗不到天下英才?

刘邦也很大方,愿意拿出一半的股份奖励员工。公元前205年,56万汉军被项羽用3万骑兵击败,刘邦仓皇逃到安徽,对张良说:“函谷关以东的地盘,我不要了,全部用来赏赐功臣。”

刘邦将韩信、彭越、英布等大功臣封王,次一等的143人全部封侯,除了几个造反、作死的,几乎所有功臣都得到善终。

好老板的标准就是:你努力工作,我包你富贵。

楚汉战争时,世人对两位老板看得很透彻。

楚怀王曾对人说:“项羽为人,剽悍猾贼。”孔武有力、神勇无二,但是良心坏了。而刘邦,却是忠厚长者。

后人眼中的沛县“老炮儿”,居然称得上“忠厚”?

是的。尊重他人,让每一份牺牲都有价值;搭建平台,让每一个人都看到希望;懂得让利,把胜利果实和大家分享;信守承诺,不会“狡兔死,走狗烹”。

刘邦生在社会底层,见识过无数人的酸甜苦辣,所以他懂得一个道理:自己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

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没有个体何来集体?

感同身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后世无数英杰都为刘邦点赞,“奴隶皇帝”石勒就曾说:“朕若逢高皇,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耳。”

坏老板让大家为自己服务,好老板会尽力满足大家的需求。

摘自台海出版社《一读就上瘾的中国史》一书, 图) click

文明

李敬泽

张华在《博物志》中记载了一个故事:

一说汉制献香不满斤。西使临去,乃发香气如大豆者,拭着宫门,香气闻长安数十里,经数日乃歇。

这个故事有一个比较无趣的开头:人家万里迢迢来献香,咱们的大汉官员提着一杆秤等着,分量不够便一斤不收。但是接下来,事情就变得有趣了。一天清晨,长安的市民们起了床,喂了他们的狗、猪和鸡,然后他们开始吃饭——两千年前的清晨和现在一样弥漫着烟火气。忽然,所有的人,或者说几乎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咀嚼,他们呆呆地注视前方,鼻翼急剧翕动——香气如浪涌来。推窗看去,阳光猛烈,全长安的狗叫成一片。

香满长安。长安无疑是当时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之一,是权力、威望、文化和财富的中心,但它的基础设施和市政管理显然不行,城中到处是垃圾和污水,空气中弥漫着酸腐、浊重的臭气。天空是明净的,但人们在那个环境中像被各种各样的怪味腌制起来的鱼:没有卫浴设备,室内通风不好,又没有空调换气……

在这一派浑浊中,人们梦想着香,如海底的鱼梦想着天空。

于是,在公元前那个遥远的日子,一个气味的乌托邦降临长安城。这本是一件妙事,但恐怕汉武帝不这么想。现在香满长安而且日复一日地不散,皇帝却和大众一样觉得莫名其妙。于是,侦骑四出,长安的街头巷尾出没着鬼鬼祟祟穿着制服或便衣的人,他们一律伸着鼻子闻啊闻,最后七八十个鼻子灵的衙役不约而同地一路闻到了宫门口。

现在,事情终于有了一个说法:是外国人搞的鬼。长安的市民们听了长舒一口气:怪不得呢!但接着又感慨:外国的香料就是香啊!

还有另一个宋徽宗政和年间的故事,出自蔡绦的《铁围山丛谈》:

时于奉宸中得龙涎香二……香则多分赐大臣近侍。其模制甚大而质古,外视不大佳。每以一豆火爇之,辄作异花气,芬郁满座,终日略不歇。于是太上(指宋徽宗)大奇之,命籍被赐者,随数多寡,复收取以归中禁。因号曰“古龙涎”。

如果你仔细读,就会发现这个故事和《博物志》中的故事有一个微小而确凿的契合点,就是“豆”这个字眼。西城使者以一枚小如“大豆”的香料香彻长安,而徽宗皇帝取了“一豆”龙涎,焚烧时竟如异花盛放,“芬郁满座”,香气终日不散。

汉代是一个浑朴豪迈、充满神话的时代,那时的人是武士,做的梦都是阔大的,所以,“豆”香四野;而宋人是哲学家、艺术家、工匠和商人,其梦更精致,感官更灵敏,销尽纵横世界的霸气,他们退隐于室内,写瘦字,聆细乐,对一“豆”之香的惊叹也就仅止于“满座”了。

“龙”至尊至贵,“龙”之“涎”自然珍异。皇帝为龙的化身,古人这么说时是认真的,他们在陈述一个事实:皇帝不是像龙,他就是龙。因此,龙涎香确是“龙涎”:龙在盘旋、飞舞,嘘气成云,飞沫作雨,晶莹的涎水流淌下来,向着大地滴落,在阳光下慢慢凝固,收敛光华,成为灰白色的物质,看上去竟平凡无奇。

关于龙涎香的形成,中国学者的研究成果大抵如此。但这一知识谱系中还另有分支,我们可以称之为波斯和阿拉伯学派,他们对此别出心裁,而且聚讼纷纭,莫衷一是。概括来说,可分三种:1.“泉水说”,这是从海底的泉水中流出来的物质;2.“露水说”,这是一种露水,它生于岩石,然后流进大海,并在大海中如水银般凝结起来;3.“粪便说”,这是某种神奇动物的粪便。

上述诸说中,最后一种最为大胆,得有十分坚强的自信才能说服人们相信某种动物的粪便是天下奇香;另外两种说法都与海有关,而中国学派的“龙涎说”其实也透露了与海之关联。

唐人段成式《酉阳杂俎》中记载了一个遥远的“拨拔力国”:

拨拔力国,在西南海中,不食五谷,食肉而已。常针牛畜脉取血,和乳生食。无衣服,唯腰下用羊皮掩之……

如果你展开一张世界地图,从昔日的长安、今天的西安向着西南方,越过青藏高原、印度、印度洋,你的手指会落在一个地方,那就是“拨拔力国”,今日的索马里北岸的柏培拉。千年以前,波斯的商人们浮海西来,采购象牙和龙涎香。

古时的茫茫大海是凭着经验、技巧、勇气和机缘才能跨越的自然界限,同时也是知识的界限。“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人类在海上寻求知识就像追寻事物的影子,他们看到了,但漂游过去时,那里是一派空虚的沉寂。在沉寂中,人们发出声音,讲述影子的故事,为自己提供想象的知识。

此时,那真正的事物已经游得很远了,千百年以后它才偶然地、清晰地进入人们的视野:那是一头鲸鱼,一头抹香鲸。

在印度洋中曾经游弋着无数的抹香鲸,波斯和阿拉伯的商人们在漫长的航程中应该经常看到它们的踪迹,但没有人想到那就是龙涎的来源:在抹香鲸的肠内有一种特殊分泌物,它被取出、凝结,状如灰色的琥珀,这就是龙涎。

在宋朝,一个在龙涎芬芳的异香中陶然沉醉的雅士并不知道,这是鲸鱼肠道病变的产物,他只知道这种香来自遥远而神秘的异域。他呼吸着万里之外的气味,他的感官和心绪都变得很细很长。

从宋朝开始,龙涎香成为中国和阿拉伯半岛之间繁盛的海上贸易的重要动力。龙涎香在广州、泉州,从帆樯云集的各大贸易口岸进入中国,巨额的利润随之流入大宋国库。宋朝政府对所有进口香料实行专卖,也就是说,政府是对外的唯一买家和对内的唯一卖家。

龙涎,这种域外名香悄然潜入了宋朝人的室内,它的袅袅青烟成为这个国度的精英阶层日常生活情境中的一个重要细节,在来自索马里的龙涎香气中,中国古代世界优雅、精微的精神生活徐徐展开。

 摘自译林出版社《青鸟故事集》一书,图) click

悦读

用你的活法定义世界的算法,将你的真实汇成世界的真相,真正点亮黑夜的并不只有太阳,还有内心的火、眼中的光。

——《南方周末》2025新年献词

善待你的身体,这样你的灵魂才想留在那里。

——玛丽·瓦雷尔

过日子是过以后,不是过从前。

——拒绝内耗的方法

我们已经把自己训练得太像机器,以至机器不需要实现那么大的飞跃就能模仿我们。

——人需要在自己身上发现并培养一些与机器不同的东西

那些看起来比你勇敢的人,其实也像你一样害怕,他们只是在黑暗中把口哨吹得响亮一些罢了。

——苏珊·奈曼

生活给我一拳,但我出的是布。

——面对重击,我们不妨温柔回应

真正能给你撑腰的,是丰富的知识储备、坚实的经济基础、持续的情绪稳定、可控的生活节奏,和那个打不败的自己。

——蔡崇达

一个人给另外一个人最贵重的礼物就是时间。

——所以,“永远”是一个程度副词

勇气,并不是闪闪发光的英雄主义,它包含怯懦,就像爱中也有不爱的时刻。

——这来回摇摆的踱步、斑驳的杂质,才是真相

累点低。

——“累点低”和“没福硬享”是一枚硬币的两面,都是用戏谑调侃的语言,勾勒年轻人关注自身感受、追求幸福生活的自觉行动

所谓一见钟情,其实是一场重逢,是对早已存在于我们内心的某种感觉的回应。

——大卫·冯金诺斯

不要因渴望未得之物而忽视已有之物。

——你现在拥有的,曾经也是你所希望得到的

一直逃避,命运就会一直出同一道题。

——人总是在试图逃避命运的路上遇上自己的命运

摘) click

悦读

我请假,领导很不高兴;领导请假,我却很高兴。可能这就是格局吧。

结婚没多久,小王和妻子就经常吵架。后来,他忍无可忍,便去找媒人抱怨:“当初你给我介绍对象的时候,口口声声说她是一个好姑娘。结果呢?她竟然是这样的人!”

媒人连忙解释说:“当初我只说她是个好姑娘,可并没说她是个好老婆啊。”

男朋友突然说:“我们俩都不会做饭,结婚以后我们总不能天天吃外卖吧?”

我瞪了他一眼,说:“这是我和我老公的事,你瞎操啥心!”

快考试了,妈妈问小明:“你同桌帮你补习一个多月了,有没有效果啊?”

小明坚定地说:“效果相当显著!”

妈妈高兴地说:“那太好了!”

小明又说道:“终于,她的成绩也下来了!”

儿子跟我商量:“妈妈,春节期间我们家来客人时你别总说我,给我留点儿面子。”

我笑道:“你也表现得好点儿。”

儿子说:“放心,我肯定特别乖。”

我问:“那如果有人问你的成绩呢?”

儿子说:“你就赶紧反问他的年终奖,也让他哑口无言。”

今天,主编让小张去采访一位老先生,听说他年逾九旬依然身强力壮。小张去了一看,确实和主编说的一样。

小张开始采访老先生,问他健康的秘诀,老先生说:“我今天能这样健康,要特别感谢我老婆。”

小张问:“是因为你们不吵架吗?”

老先生说:“不,就因为我们在家经常吵架,这些年我大部分时间在户外运动。”

我暗恋的女神坐在我前面,今天下午她迟到了,老师就叫她站着听课。突然,我大喊一声:“她挡住我了,我看不到黑板。”

本以为我这么说老师会叫她坐下的,心想我就只能帮她到这儿了。老师却悠悠地来了一句:“把书拿上,站到门口去!”我永远不会忘记女神那怨恨的眼神。

同事在微信群里吐槽老板,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撤不回消息了。于是,她把微信名字改成了我的名字,把微信头像换成了我的头像。

昨天,朋友请我吃饭。买单的时候我看他掏钱掏得很慢,于是,就说:“要不,我来掏吧。”

朋友说:“那怎么好意思呢?”

我说:“没事。”紧接着,我把手伸进了他装钱的口袋里。

“单身两年以上是一种什么体验?”

“我单身了20年,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两年?”

老板问员工:“最近开大会的时候,我看你经常打瞌睡,你是不是这段时间睡眠不足?”

员工说:“是有点儿。”

老板又问:“为什么呢?”

员工小声嘟囔:“还不是因为最近的会开的时间太短,我没机会睡啊……”

摘)

〔美〕比尔·怀特黑德

▲另类标本

▲抢救伤员

▲遭殃

▲冤家路窄

▲仪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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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读

挤挤

我们好像从相遇那天起,就足够默契。你拿着大大的苹果,配合着我幼稚的表演。

比一比,是秋天黄,是落叶黄,还是我的衣服黄?

琳琅满目的小商铺。

雨停了吗?明天天会晴吗?

大红灯笼高高挂。

困住我的是什么?原来是我自己啊!

大大小小,瓶瓶罐罐,高高低低。

平静的湖面,留下了我平静的心。

摘自人民邮电出版社《彩色日记》一书) click

意林

林曦

我喜欢中医,《黄帝内经》中说:“膻中者,臣使之官,喜乐出焉。”意思是说,如果你想要成就事情,却一直迟迟未动,你就会觉得胸口压着一口气;如果你往前推动它,完成它,便会有喜乐之感,从而全身轻松。

讲到这种轻松的感觉,我想起王芗斋先生写的一句诗:“钟山云雾如参透,天下晴空一羽毛。”这恰恰能形容那种轻盈。

“钟山云雾如参透”是说,这个世界看上去纷繁万千,如果你总是向外去贴合别人的标准,就很容易活得云里雾里。因为每个说法的背后都有一套逻辑,而每个逻辑都源于内心不同的需求。

如果能参透生活的道理,找到能量的来源,找到安放自己的位置,你便不再困惑,“天下晴空一羽毛”就是这样的感觉。

广阔的蓝天中白云飘飘,而你就是空中的那根羽毛,自在而轻松。

摘自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无用之美》一书) click

意林

程泽

看《动物世界》里的猎捕时,很难只做一个看客。纪录片的价值在于真实的力量,它提供了一种自然的、原始的真实,在这样的真实里,我渐渐有所感悟:

其一,猎物从不是唾手可得的,几乎所有猎手,皆是千锤百炼的经验习得者。每个猎手都是白手起家,所谓的本能,是不断实践的结果。有了一技之长,只算成功一半,在猎物到手之前,可能还要忍受苦寒或者炎热,长途奔袭或者命悬一线。

其二,猎手和猎物之间,是一场胜负难料的较量,双方同时面临生死攸关的境地。动物学家观测到,大多数猎捕,成功率只有一半,甚至输家往往是捕食者。

其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有的动物都处于一个无形的无边无沿的恢恢之场。在猎场中,每个动物都有猎手、猎物、旁观者多重角色。它们并非时时在追,也非时时在逃,有时,它们也对另一场猎捕作壁上观。

 摘自《辽沈晚报》2024年8月3日) click

意林

卞恒沁

唐僧的三个徒弟——悟净、悟能、悟空,名字其实很有来历,它们代表着修行的三种境界。

王国维先生说的“三种境界”,恰好对应这三个名字。

第一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就是在混乱之中,决心要寻找一条道路。这就叫“悟净”,代表立志和发心。

第二种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就是为了自己的志向去坚定持戒,努力付出。这就叫“悟能”,代表自律和精进。

第三种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就是在努力之后,终于豁然领悟,而且返璞归真,无所牵绊。这就叫“悟空”。

悟净、悟能、悟空,是有志之士都要走的路。

摘自文汇出版社《猪八戒是哪八戒》一书) click

意林

刘元

战国时期,有一次,赵国派孔青率领大军救援廪丘。孔青是一员猛将,加上有足智多谋的宁越辅佐,赵军因此大败齐军,杀死齐军统帅,缴获两千余辆战车,同时留下三万具齐军尸体。

孔青要把齐军尸体埋成两个大丘,以此彰显赵国的武力。宁越劝阻道:“这些尸体另有用处。我们把尸体还给齐国人,这样可以从内部打击他们,从而让齐军不敢再侵犯我国。”“死人又不能复活,怎么能从内部打击齐国呢?”孔青想不通。

宁越说:“战车、铠甲在战争中丧失殆尽,府库里的钱财在安葬战死者时用光,这就叫从内部打击他们。古代善用兵者,该坚守时就坚守,该后退时就后退。我军后退三十里,给齐军一个收尸的机会。”

孔青大致明白了宁越的用意,但转念一想,问道:“如果齐军不来收尸,那又该怎么办呢?”

“那就更好了。”宁越胸有成竹地说,“作战不能取胜,这是他们的第一条罪状;率领士兵出国作战而不能使之归来,这是他们的第二条罪状;给他们机会,他们却不收尸,这是他们的第三条罪状。老百姓将会因为这三条罪状而怨恨齐国的大臣、将领,居于高位的人也就无法役使下面的人,这样便能做到从内部打击齐国。”

宁越的主张看起来像在向齐国让步,殊不知,这“让步”里面却大有文章。

摘自海潮出版社《趣味心理学》一书) click

点滴

刘亮程

我奔波在这座陌生城市的街道上,一扭头,看见了落向天边的夕阳。

那缓缓西沉的太阳,像一张走远的脸,我蓦然回转,被它看见,看得泪流满面。

那一刻,我知道每个黄昏的太阳,其实都落在我的家乡。

时间在一年年地经过村庄,用一场场风的方式,用人们睡着和醒来的方式,用四季花开和虫鸣鸟叫的方式,也用一个孩子孤独寂寞地长大和一村庄人悄无声息地老去的方式。

时间把它的愁苦和微笑留在人们脸上,也留在路边的一根朽木上,时间的面目被一个乡村少年看见。整个村庄都是时间的容颜,一村庄人的生老病死都是时间的模样。

 摘自译林出版社《大地上的家乡》一书) click

点滴

隔花人

一把年纪

还可以买花吗

放心吧

玫瑰花

又没有年龄

水果摊

杧果没有了

就买了苹果

你说无论买哪一种

都算有结果

苦瓜

愿你人生最大的苦

是苦瓜的苦

卷心菜

心是要内卷的

菜是要躺平的

玉米

我不贵

却拥有满身珍珠

苹果定律

一颗苹果让牛顿发现

有质量的物体之间

会产生作用力

地球对人叫地心引力

人对人叫吸引力

恋爱

站在路边

和一只橘子谈一谈

由酸变甜的过程

把心剥成许多瓣

一口一口被吃掉

土豆

土自己的

让别人去说吧

番茄

小番茄无法长成

西红柿

有些人注定是小孩

有些人一辈子都是

大人

爱情

这么多年

我都站在鱼缸旁

等待一只海里的鲸

大风大浪

我从来没见过

菜市场

生活问我几斤几两

我去菜市场

称一称

摘自微信公众号“单向街书店”) click

点滴

李银河

所谓爱,就是向对方的灵魂不断地叩问。在广袤的宇宙中,生命像幽灵岛一样出没在无边的大海,无缘无故,无声无息。万千灵魂就这样以生命的形式存在一小段时间,然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在这生命的偶然之中,爱上另一个灵魂是偶然之中的偶然,因而是一种珍贵的人生体验。

爱,首先是一个人对另一个灵魂的好奇,总想不断地叩问,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他为什么会成为这个样子?他为什么会吸引我?他对我有没有好感?他是不是喜欢我……

爱,其次是对亲密关系的向往。无缘无故地受到吸引,渴望靠近,再靠近,渴望黏稠,渴望浓郁,渴望亲密无间,渴望合而为一。

爱,最终是对奇遇的惊喜。因为在充满偶然的世界,在几乎所有人都是平行线的世界,偶遇一条交叉线,在交叉的一瞬,在人世间很少相交的眼光相互胶着,狠狠地互看了一眼,仿佛要看到对方的灵魂深处,要把对方看透。

然而,人的灵魂又是多么深邃,要想看透,谈何容易。尽管时间短暂,人还是会在这一瞬感觉到惊喜。中国人将它命名为“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摘自微信公众号“李银河”) click

点滴

中科院物理所

我们先讲讲水和海洋。我们都知道,水是无色透明的,而海洋是蓝色的。为什么海洋是蓝色的呢?因为海洋中发生了瑞利散射现象,所以,我们看到了蓝色的大海。

那么,你肯定会好奇为什么浪花是白色的。首先,浪花其实是破碎的波浪,波浪破碎的时候会卷进一些空气,所以,浪花的组成成分不仅有水,还有气泡,这些气泡对浪花的颜色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气泡的表面是膜状的,上面的小水珠就像一个个棱镜;当光线照在浪花上的时候,浪花表面会发生多次的反射以及折射,最终光线从不同方向反射出来。而各种颜色的光反射的概率相等,因此,浪花就变成了我们所熟悉的白色。

 摘自北京联合出版公司《1分钟物理》一书) click

点滴

草予

埋头之际,两个稚嫩的声音如石投水般进入我的耳中。他们说话奶声奶气,是刚刚学语吧。

“奶奶!”“妈妈!”“奶奶!”“妈妈!”……他们你一言,我一言;你一嗓,我一嗓,而且每次都试图用更大的声音盖过对方的声音。也许一开始,两个小孩只是随口各喊了一声,后来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他们开始一较高下。一场小得不能再小的攀比,发生了。

我还见过很多更小的攀比。

两个仙裙飘飘的小姑娘,轮流转圈,看谁的裙摆如花一般绽开,开得更大、更好看。两个人都端庄得要命,每一次转圈都像站在聚光灯下。

两个穿靴子的小男孩,相中了雨后的小水坑,一跃而入,看谁溅出更多更高的水花,玩得不管不顾。

还有几个孩子,蹲在一墙蔷薇花下,捡拾被风吹落的花瓣,看谁最先得到一大捧落花。落英缤纷中,他们全神贯注地蹲在地上捡拾花瓣,就像捡拾什么宝物。

最小和最初的攀比,只是看谁比谁更快乐。

摘自微信公众号“草予”) click

点滴

人类无法孤独地行走于天地之间。世界去向何方,取决于我们如何与生命相处。以自然之道,养万物之生。

——成都自然博物馆

铜鸟一觉醒来,时间已经飞行了三千年,太阳还是那个太阳。

——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凝视三星堆”特展

我们人类居住的这个蓝色星球,不是被海洋分割成了各个孤岛,而是被海洋联结成了命运共同体,各国人民安危与共。

——天津国家海洋博物馆

让过去拥有未来。

——陕西考古博物馆

多数的时候,这里大概是空旷和安静的,就像人们晚年的样子,没有喧嚣和热烈;这里的空气也是缓慢的,就像回忆里的日子,因为阳光的照耀可以看到斑斓的尘埃。慢慢地看吧。或久别重逢,或一见如故。

——中国电影博物馆

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北京鲁迅博物馆(北京新文化运动纪念馆)

哪里有什么永恒:骄阳闪耀过,会沉入大海;皓月圆满过,亦渐渐消损;狂风怒吼过,终幻作微息。

——深圳南山博物馆“盛世爱情·意大利庞贝精品文物大展”

当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我瞥见幽深的黎明,我看到古老的昨天,看到我不能领悟的一切。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广州博物馆“叙利亚古代文物精品展”中国巡展

在历史的回声中,她们抓住每一段丝线、每一粒细沙、每一缕往风,将美好的情感铭记,将自己的过往镌刻。继往的她们,即如现在的我们。你既是唯一,也是万象。

——湖南博物院“彼美人兮·两汉罗马时期女性文物展”

摘自《求学·新高考》2024年第20期) click

点滴

胡竹峰

山清凌凌,只见秀色,不见草木。车走在晨光中,一步步腾挪,山一路上下相随,像抻开的明清工笔山水手卷。那山高低不一,起伏数寸而已,却绵延不知长短,不知首尾。秋冬之交,叶落树萎,有露珠挂在枯枝上。柿叶衰败,柿子却葳蕤肥硕,喜气盈盈。喜鹊也肥硕,从容啄食,人来不惊。

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竹简精神》一书) click

点滴

陈琳

你有没有因为说错一句话而失去朋友?你的无心之言,却让对方心存芥蒂,从此两个人渐行渐远。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上被称为“瀑布心理效应”,即发出信息的人内心平静,但发出的信息被对方接收后引起了强烈的情绪反应,从而导致对方的态度、行为发生变化。就像大自然中的瀑布,悬崖之上平缓流淌,悬崖之下乱珠碎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味口无遮拦,只会为自己的社交和职场过早地画上句号。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就要慎言谨行,常思己过。“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在与人交流的过程中,保持善意,掌握好说话的分寸,才能与人相安无事。说话让人舒服也是一种人生智慧。

 摘自四川文艺出版社《心理学的100个基本:口袋里的心理学指南》一书) click

点滴

游识猷

当代网民必须拥有的一种能力,叫“批判性忽略”——选择如何谨慎地投资自己的注意力,不要让自己的注意力轻易被劫持,选择自己要去刻意忽略些什么。

“批判性忽略”有三种执行策略——

自我“轻推”:通过改变个人环境来减少诱惑,引导和管理自己的信息源,限制社交媒体使用时间,把低质量和误导性的信息源从你所处的数字环境里移除,不要被动地接受算法推给你的一切。

横向阅读:当你读到一个引发强烈情绪反应的信息时,不要只停留于这条信息本身,而是应该主动进行横向搜索,通过查找作者或事件背后的故事背景信息,搜索关于这个主题的其他信息,来验证这条信息的可信度。

不喂养恶意行为者:互联网上有明显带有恶意的“巨魔”,不要用你的注意力去奖励巨魔,忽略他们,不与其互动。这样,你可以避免信息过载,减少被低质量信息误导的可能性,同时依然能保持对有价值信息的关注。

摘自微信公众号“每日意图”) click

点滴

〔意大利〕达尼奥·米赛罗基等 何文珊(译)

当一棵树被狂风或暴雨击倒时,森林不会袖手旁观。看上去死了的树,很快会重新充满生机,成为植物、动物、真菌、细菌和其他许多生命个体共存的新空间,一切都会在大自然精妙的循环中物尽其用。倾倒之木上的巢穴,能够遮蔽风雨、储藏水分,使这里成了昆虫觅食的场所。苔藓的孢子和植物的种子,也在这片温床上茁壮成长,给倒下的大树带来生机。

蘑菇的孢子随风飘荡,它们也在这棵倒在地上的树上安了家,在很短的时间内,菌丝就能遍布整段枯木。靠着多种酶类,菌丝悄无声息地把倒木上的物质分解,让热带雨林的生态系统得以循环。在地衣和真菌的吸引下,蜗牛、蛞蝓等软体动物也陆续光顾觅食。随着取食和消化的完成,它们的粪便再次回到雨林,成为孕育生命的养分。

每棵倒下的大树,都参与着自然的循环,为更多生命的繁衍提供乐园。

 摘自译林出版社《一木倒,万物生:树的第二次生命》一书) cl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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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润

对我而言,《读者》不仅是一本杂志,更是一枚勋章。

出生于1990年前后的很多人,应该都比较熟悉这个场景:在我们的中学时代,几乎每个同学的课桌上都摆放过《读者》——那是唯一一本不会被老师没收的课外读物,也是唯一一本会在全班传阅的杂志。

哪怕是在学习极为紧张的高三,班主任也不曾阻拦我们在自习课上阅读《读者》,他说:“《读者》是一本好杂志。”

十几年后,当我拿着自己出版的书去拜访他时,他微微颔首,仅夸我努力。可当我提及自己在《读者》上发表文章时,他突然激动地说道:“好,好,能在《读者》上刊登文章,了不起。”

刹那间,我的心里似有火花飞溅,噼里啪啦,将少年时的自卑燃烧殆尽。

读书时,我并不是老师喜爱的学生,成绩中不溜儿,嘴巴不够甜,也没有出众的才艺,只喜欢埋头看书、写作。一个普通女孩待在属于她的青春里,敏感和压抑丝丝缕缕缠绕着她的心脏,缠成了习惯。

直到这一天,因为在《读者》杂志上发表了文章,那颗被缠绕的心脏好像开始解绑。

当老师再三表示要多买几本刊登我的文章的那期《读者》,让学弟学妹们向我学习时,除了受宠若惊,我还有点儿虚荣地想到了“衣锦还乡”这个词。这是《读者》为我戴的一枚勋章,为我穿的一件灿烂的衣裳。当我开始认为自己耀眼,我便不再受困于逼仄的青春期,不再渴求别人的肯定,内心逐渐变得松弛,人生之路也更加宽广。

我将这段经历讲给好友听。

好友说:“你还记得我们当初的愿望是成为《读者》的编辑吗?”

当然记得,《读者》几乎是我们这代人共同的文化印记,塑造了我们对文字的敏感和热忱。因为这本杂志,我们尝试写作投稿,十几岁就定下职业目标。如果说《读者》是我们最初的文学土壤,那一封封手写信就是我们培育的绿苗,我们多么渴望这些绿苗能种植在《读者》这片土壤上啊。

盼望了那么多年,总算有了点儿收成。虽然我未能成为《读者》的编辑,但到底是走上了文学的道路,日日和文字打交道。

2021年,我终于在《读者》上发表了第一篇文章。拿到样刊后,我骄傲地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小时候,是《读者》的读者;长大后,成了《读者》的作者。”

这一刻,有个读者在替年少的自己向《读者》告白。 cl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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